一路行军,白马渡近在眼前。
文丑趴在马背上,大口喘息,肺部火烧火燎,骑马赶路也是个体力活,哪怕走得不算快。
他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大军也是疲惫不堪。
文丑当即下令原地休整,安营扎寨,派出斥候侦查。
活下去,只要渡过黄河,回到河北,一切都还有机会。
然而,就在他准备下马休息一下时时,一股异样的寂静笼罩了四周。
就连呼啸的风声都停了。
文丑心中警铃大作,猛地抬头。
前方不远处的官道中央,一骑,一人,一刀,静静地伫立着。
那是一匹神骏的黑色宝马,通体如墨,四肢鼓起的腱子肉突显着它的矫健。
马上之人,一身绿袍,面如重枣,一双丹凤眼微闭,五缕长髯在胸前飘动,宛若天神下凡。
他手中那柄大刀的刀身斜指着大地,青色的刀刃上流转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仿佛一头蓄势待发的青龙。
文丑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哀鸣,竟畏缩不前。
他身后的士卒们也骇然勒马,兵器从颤抖的手中几乎滑落。
他们不认识这个人,但那股仅仅是存在着,就足以压垮一切的气势,却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岳,死死地堵住了他们前进的道路。
文丑的瞳孔缩成了针尖。
他认得那个人,或者说,他认得那身行头。
关羽。
是他,那个斩了颜良的男人。
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息都漫长无比,文丑被其其实所摄不敢动弹。
他四处张望着,试图寻找刘备,可刘备并没有和他一路前来,而是还在后面慢悠悠的行军,似乎一点都不着急。
终于,关羽那双微闭的丹凤眼,缓缓睁开。
一道精光迸射而出,犹如实质的闪电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动了。
没有战前的喝问,人狠话不多,战马化作一道闪电冲锋而来,发出一声斯鸣,而那柄青龙偃月刀,则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劈下!
快!快到极致!
刀锋未至,那破空声已经让文丑耳膜刺痛。
他脑中一片空白,所有逃跑的念头都被这一刀的凶悍给斩得粉碎,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他狂吼一声,拼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将手中的长枪奋力向上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悲鸣。
文丑只觉得一股无法抗衡的巨力从枪杆上传来,仿佛撞上的不是一柄刀,而是一座崩塌的山峦。
虎口瞬间崩裂,鲜血四溅,双臂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几乎要被这股蛮力震得脱臼。
胯下战马承受不住这股冲击力,悲嘶着连退数步,前蹄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怎么可能?
文一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自负勇力,在河北罕逢敌手,从小到大无一败绩,可眼前这人的一刀,竟让他连招架都如此艰难!
他的战意,在这一刻,第一次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然而,关羽的攻势没有丝毫停顿。
第一刀的余威尚在,那抹青色的死亡寒芒已经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直取他的后颈!
文丑惊得魂飞魄散,生死关头,他强行扭转腰身,拼命回枪封挡。
刀刃与枪杆再一次交错,这一次的撞击声没有那么沉重,却更加致命。
一股巧劲透过兵器传来,文丑的身形彻底失控,整个人被带得向前踉跄,差点从马背上栽下去。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狼狈地稳住身形,深知关羽的厉害。
据说此人对阵,三刀就取了颜良首级。
他挡下了两刀,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心神与力气。
而对面那人,绿袍依旧,长髯依旧,甚至连呼吸都没有一丝紊乱,只有眼底那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他看到关羽单手将八十二斤的青龙偃月刀轻轻挽起,刀尖在空中画出一个完美的圆,第三刀的起手式,已然成型。
这一刀的气势,比前两刀更加内敛,却也更加恐怖,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杀机都凝聚在了那三尺刀锋之上。
文丑的眼中,只剩下那一点越来越亮,越来越近的寒芒。
当啷一声巨响,震得文丑耳膜嗡嗡作响,虎口像是被巨锤砸中,瞬间崩裂,鲜血顺着刀柄流淌下来。
那柄青龙偃月刀并未如他预想中那样削断他的脖颈,而是在最后关头以刀背硬生生砸在了他的刀杆之上。
一股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传来,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掀飞出去,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摔落在泥泞之中。
死亡的冰冷触感瞬间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五脏六腑翻江倒海般的剧痛。
文丑趴在地上,猛地咳出一口混着泥土的鲜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他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甚至感觉不到身上断裂的骨头,只觉得能再次呼吸,就是天底下最美妙的事情。
他挣扎着抬头,只见那红脸长髯的汉子已经勒马停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杀意,只有一种山岳般的沉稳与傲然。
随即调转马头扬长而去,而文丑身后的大军竟无一敢动弹半分!
文丑知道,关羽是故意手下留情,不然这第三刀,他必死无疑。
这份羞辱比直接杀了他还要难受,但求生的本能却压倒了一切。
回过神的亲兵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他从地上扶起,架着他狼狈不堪地退回本阵。
回到中军刚搭起来的大帐,文丑双膝一软,重重瘫倒在地,声音嘶哑:
“文丑无能,致使大军受挫,已无言面对主公!”
他已萌生死志,说罢便抽出腰间的匕首准备自我了结。
就在此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将军且慢。”
文丑循声望去,只见刘备缓步而出,对着文丑长揖及地,神色恳切地说道:
“文将军此败,非战之罪也。备的三弟关羽,有万夫不当之勇,其刀法更是鬼神莫测,寻常将领遇上,实难抵挡。
文将军能在他刀下走过三合,已是世间罕有的猛将。若因此而自裁,岂不是令三军将士心寒,反倒让曹贼看了笑话?”
这番话说的极为巧妙,既抬高了关羽,显得自己兄弟神勇非凡,又为文丑开脱了罪责,将一场惨败归结于敌人太过强大,而非己方文丑无能。
瘫倒在地上的文丑浑身一震,愤怒地望了刘备一眼。
“为何方才不见你踪影?为何不去与那关羽当面?为何不劝其归降?”
一连三问,字字诛心。
刘备却不以为意:“将军急行军走的太快,备属实赶不上啊!”
文丑也不与其争论,连忙起身召集随军的谋士。
不一会,郭图、许攸、审配几人赶到账中。
文丑目光扫过帐下众谋士,声音冰冷:“关羽一人,便可先斩颜良后败我文丑。曹操麾下猛士如云,此战,该当如何?”
帐内一片死寂。
许攸、审配等人皆低头不语。
战前的高谈阔论此刻都成了笑话。
半晌,郭图眼珠一转,出列说道:
“将军,曹操虽强,然其背后亦有肘腋之患。徐州吕布,骁勇善战,反复无常,素来与曹操有隙。
今我军兵强马壮,若能遣使说服吕布,许以重利,令其出兵袭扰曹操兖州、豫州腹地,则曹操必然首尾不能相顾,届时必会召回关羽并分兵驰援,如此我军可趁势一举破之!”
此言一出,众人精神一振。
田丰皱眉欲言,却被文丑抬手制止。
文丑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追问道:“以何重利诱之?”
郭图胸有成竹地笑道:“吕布乃一介武夫,贪财好利又好涩。我等可承诺待击破曹操迎回天子后之后,将兖州之地尽数划归于他,并上表天子封他为车骑将军,官拜二品。如此名利双收,吕布岂有不从之理?”
(吕布:快进到美人计)
文丑大笑:“好!此计甚妙!就依公则先生之言,速速拟定书信,派人前往徐州!”
几乎在文丑做出决定的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曹军大营,气氛却截然不同。
庆祝的喧嚣早已散去,中军帐内灯火通明,曹操正对着地图凝神沉思,眉宇间不见丝毫得胜的喜悦,反而笼罩着一层浓重的忧虑。
郭嘉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主公,关将军阵斩颜良,又败文丑,袁军锐气已挫,我军士气大振,主公何故依然忧心忡忡?”
曹操的手指在地图上从官渡划向徐州,沉声道:“文丑此人,勇武却智疏。如今吃了大亏,必然求助其下谋士。你们说,那些个谋是会想出什么办法?”
荀彧目光一闪,上前道:“昔日我等与吕布争夺兖州,血战经年。今吕布盘踞徐州休养生息,必兵精粮足,正是我军心腹大患。他们情急之下,必会想到联吕抗曹之策。”
曹操点了点头,我们绝不能让袁绍和吕布联起手来。
传令,命荀攸(字公达)即刻备好厚礼,星夜赶赴徐州城!”
众人皆惊。
程昱问道:“主公,我军与吕布乃是死敌,此时遣使,恐怕……”
曹操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吕布是狼,喂不熟,但他贪婪。袁绍能给他的,我加倍给!
告诉公达,回来的时候带着下邳和广陵的人回来,这二城直接送给吕布当见面礼了!再说我曹操赠其五百貌美女子,上表天子,保奏他为大将军,待击退袁绍,整个青州,皆可为他牧守之地!我倒要看看,是袁绍画的兖州大饼香,还是我送上门的青州更实惠!”
此言一出,帐内一片抽气之声。
白送两城,以一州之地为诱饵,这是何等惊人的手笔!另外送美女,封官职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但众人也明白,这是当下唯一能离间袁吕,为之后的战争争取主动权的险棋。
曹操站起身,背着手在帐内踱步,心中却并不平静。
他讨厌这种将战局的走向寄托于他人身上的感觉,但眼下,他别无选择。
而此刻,这场巨大博弈的中心,徐州下邳城,却是一片肃杀之气。
城内校场之上,吕布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手中提着一柄新铸的长刀。
此刀刀身笔直,刀刃锋利,不同于当时流行的环首刀,更利于劈砍与突刺,正是他令工匠费尽心血仿造改良的利器——横刀。
他随手一挥,一道匹练般的寒光闪过,面前的草人靶子应声而断,切口平滑如镜。
“好!好刀!”吕布放声大笑,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转过身,看着校场上整齐排列的军队,心中豪情万丈。
前排是手持“元戎连弩”的步卒,这种经过改良的连弩射速更快,威力更强,足以在瞬息间泼洒出箭雨。
后方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并州狼骑,骑士们个个盔明甲亮,胯下战马膘肥体壮,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轰鸣。
自徐州城一战后,他卧薪尝胆,广积粮,精练兵,不知抄了多少富绅的家,耗费巨资打造了这样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
他知道,这支力量就是他在这个乱世中安身立命、叱咤风云的最大资本。
一名亲卫匆匆上前,呈上两封几乎是同时抵达的密信,一封来自文丑大营,另一封则来自曹操中军。
吕布接过信,只是扫了一眼火漆印信,并未拆开,嘴角便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猎物们,终于开始争抢着向猎人报价了。
他将两封信捏在手中,感受着那薄薄纸张,眼中闪烁着精光。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横刀,冰冷的刀锋映出他野心勃勃的脸庞。
天下,不过是一场价高者得的买卖。
而他吕布,手握着最关键的筹码。
他忽然收刀入鞘,对身边的陈宫道:“公台,随我来。”
陈宫一愣,问道:“将军,这两封信……”
吕布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前走去,声音在风中传来,带着自信:
“不急。在看清他们的价码之前,我得先去看看,我们自己手里,到底握着什么样的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