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羽不语,只是一味的出手。
方天画戟与青龙偃月刀的每一次撞击,金铁交鸣之声在山谷间激起层层回响。
吕布与关羽,眼中只有彼此,杀意交织,将周遭的一切都排斥在外。
然而,这棋逢对手的酣战,却被一阵机括转动声打断。
地面开始轻微震颤,仿佛有千军万马正从地底奔涌而出。
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片由木石与钢铁构成的死亡浪潮。
造型各异的木人兽,有的形如猛虎,利爪闪烁着金属的寒光;有的状若巨蟒,扭动着机关遍布的身躯,悄无声息地从林中滑出。
它们的眼中没有生命,只有空洞的、执行杀戮命令的红光。
“主公,快撤!”文丑手中长枪横扫,将一头扑来的机关狼蛛砸得粉碎,木屑与零件四溅,但更多的木人兽已经填补了空缺。
关羽亦是面色一凝,显然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与吕布暂时拉开距离,可那些木人兽就是当关羽不存在一般,关羽见此缓缓向外退去。
这片由诸葛亮布下的八阵图,此刻化作了一座巨大的、正在收紧的绞肉机。
就在众人以为必死无疑之际,一道焦急的呼喊穿透了嘈杂的机括声:“温侯!这边!随我来,生门在此!”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严尚正站在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山壁前,拼命地挥着手。
“主公,有救了!”文丑嘶吼着,奋力为吕布杀开一条通往严尚的血路。
吕布没有丝毫犹豫,方天画戟一挥,迫开身前的机关虎冲向那唯一的生机。
严尚领着三人冲向那面山壁,口中念念有词,脚下踏着玄奥的步法。
随着他最后一步落下,前方的石壁竟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露出一条深邃的通道。
“快!诸葛亮随时会察觉,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三人一马当先,毫不迟疑地冲入通道。
然而,就在他们踏入的瞬间,通道内的景象却骤然变幻。
原本预想中的出口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四面八方缓缓合拢的、布满了锋利尖刺的墙壁!
头顶,数十个黑洞洞的孔洞张开,闪烁着机括上弦的寒光。
“不好!”严尚脸色煞白,浑身颤抖,“他……他调换了阵眼!生门变成了死门!”
绝望再次降临,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浓烈。
希望被瞬间捏碎的滋味,足以摧垮最坚强的意志。
文丑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死灰之色。
“呵。”一声冷笑,却来自最中心的吕布。
他非但没有惊慌,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反而燃起了更加炽烈的火焰。
“置之死地而后生。既然他把生门换成了死门,那真正的生路,或许就在他布置的陷阱里!”
他的方天画戟猛然指向另一个方向,那是阵法中标示的“休门”——一个以连环陷阱和幻术着称的绝杀之地。
“主公,那……”文丑刚想劝阻,却被吕布决绝的眼神所震慑。
“跟紧我!”吕布暴喝一声,不再解释。
他竟掉头朝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也就是休门陷阱区的边缘,悍然冲去!
文丑、严尚对视一眼,瞬间下定了决心,紧随其后。
刚冲出死门通道,迎面而来的便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休门的杀阵已被彻底激活,无数淬毒的弩箭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吕布大喝:“起!”
三人仿佛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竟在冲刺中随即猛地向前一跃!
这惊世骇俗的一跃,竟硬生生飞跃了数丈的距离,从箭网的上方掠过。
下方,他们刚刚踏足的地面瞬间塌陷,露出深不见底、插满倒刺的地陷!
惊险躲过两重绝杀,三人重重落地,还未来得及喘息,前方的景象却让他们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不远处的山岗上,诸葛亮手持羽扇,含笑而立。
他的身旁,是神色复杂的刘备、手按青龙偃月刀的关羽,以及一个豹头环眼、怒发冲冠的黑脸壮汉。
“温侯神勇,竟能闯出亮这死局,佩服,佩服。”诸葛亮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张飞虬结的肌肉如磐石般绷紧,一双环眼死死瞪着吕布:“军师!让我去!俺要将那三姓家奴撕成碎片!”
诸葛亮羽扇轻摇,挡在张飞身前,看似云淡风轻,但那双眼眸里却闪烁着精芒。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张飞的耳中:“翼德,稍安勿躁。吕布之勇,天下无双,硬撼其锋,非智者所为。你若此刻冲出,正中其下怀。”
“那俺就眼睁睁看着他在此耀武扬威?”张飞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非也。”诸葛亮目光越过张飞的肩头,望向远处那片战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将军神力,当用在刀刃上。一头猛虎即便再饥饿,也不会与一头疯象在泥潭中死斗。我们要做的,是耗尽他的气力,磨掉他的爪牙,让他从云端的战神,沦为可被猎杀的困兽。”
说话间,他的左手在袖中悄然打了个手势,隐在阵后的廖化默默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抽出腰间佩刀,振臂高呼:“弟兄们,为死去的袍泽报仇!随我冲!”
五百名拼凑起来的士卒,眼中虽有恐惧,但在袍泽惨死的刺激与将领的带动下,血性也被激发了出来。
他们发出参差不齐的呐喊,如同一股浑浊的潮水,朝着吕布三人所在的位置席卷而去。
他们知道此去九死一生,但这股由悲愤凝聚而成的勇气,是他们此刻仅有的武器。
然而,这股脆弱的浪潮,撞上的却是一座由钢铁与杀意铸就的礁石。
吕布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方天画戟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片血色的浪花。
他身侧的颜良与文丑如同两头嗜血的鲨鱼,轻易地撕开了这道脆弱的防线。
刀光剑影之中,人体被轻易地劈开,残肢断臂伴随着绝望的惨嚎四处飞溅。
所谓的冲锋,在绝对的武力面前,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五百人构成的军阵,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便被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廖化!”一声悲愤的嘶吼响彻战场。
副将陈到亲眼目睹自己的兄弟被文丑一刀斩首,双目瞬间赤红。
仇恨烧毁了他的理智,他挺起长枪,催动战马,如一道离弦之箭,直刺吕布心窝。
“逆贼!拿命来!”
吕布嘴角掠过一丝不屑的冷笑,他甚至懒得挥动画戟,只是在陈到的枪尖即将触及其胸甲的瞬间,手腕一沉一抬,画戟精准地磕在了枪杆之上。
“咔嚓!”
一声脆响,精钢打造的枪杆应声而断!
陈到满脸的不可置信,他手中只剩半截断枪,巨大的反震力道让他胸口一闷,口中鲜血狂喷。
他还未从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中回过神来,那截断裂的枪头已经带着凄厉的破风声,倒旋而回,精准地从他张开的嘴巴贯入,后脑穿出。
“呃……”
陈到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身体晃了两晃,重重地从马背上摔落,激起一地尘土。
全场死寂。
如果说刚才五百人的溃败是惨烈,那么此刻陈到的瞬间毙命,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怖。
一名悍不畏死的将军,在一个照面之下,被用自己的武器反杀,这种震撼彻底击溃了蜀军残存的士气。
许多士兵开始不自觉地后退,握着兵器的手抖如筛糠。
吕布环视一周,享受着这种恐惧带来的威慑,他正欲再前,彻底冲垮敌阵,异变陡生!
“咻——咻——咻——”
林中两侧,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如同死神蜂鸣般的锐响!
数百支箭矢如乌云盖顶,撕裂空气,带着冰冷的杀意,从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交叉射来。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完全出乎吕布三人的意料。
文丑反应极快,挥舞大刀格挡,但仍有数支冷箭穿过防御,钉在他的臂膀和腿上。
而另一侧的严尚则没有那么幸运,他年轻时也算武艺高强,可现在年老体弱,经过一番激烈的厮杀后已经是心有余而力不逮,正是防御最薄弱的时刻。
一支特制的狼牙重箭,角度刁钻至极,如附骨之蛆,精准地穿透了他挥刀格挡的缝隙,“噗”地一声,狠狠扎进了他的右肩关节!
“啊!”严尚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右臂瞬间脱力,手中的长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剧痛让他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了衣甲。
箭雨之中,一道白衣银甲的身影如惊鸿般从林中掠出,胯下白马神骏非凡,手中一杆龙胆亮银枪寒芒闪烁,人枪合一,直取吕布!
来者,正是赵云!
他的眼神冷静得像一块万年寒冰,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仿佛一个等待猎物露出破绽许久的顶尖猎手。
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为了麻痹吕布,并为他创造这绝杀一击的机会。
吕布心中警铃大作。
他能感觉到,来者的枪法中蕴含的威胁,丝毫不亚于他巅峰时期遇到的任何对手。
更可怕的是,连番苦战之下,他的体力已消耗大半,呼吸也开始变得沉重。
“叮——!”
方天画戟与龙胆亮银枪在电光石火间悍然相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一股沛然巨力顺着兵器传来,吕布久战,而来人蓄势以待,竟一时间不分伯仲。
好强的力道,好精纯的枪法!
吕布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做出了判断:不可再战!
此人武艺卓绝,又有弓弩手在暗处虎视眈眈,文丑和严尚已然力竭,恋战不退,今日必将三人齐齐殒命于此!
枭雄的果决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吕布没有丝毫犹豫,虚晃一戟逼开赵云,对着已然慌乱的严尚和文丑低吼一声:“走!”
三人迅速脱离战圈,骑上预留的战马,朝着来路的反方向狂奔而去。
文丑俯身将严尚一把拉上自己的马背,双腿猛夹马腹,紧随吕布身后亡命奔逃。
赵云并未立刻追击,他勒住缰绳,静立于原地,看着那三道仓皇远去的身影,直到他们即将消失在山道的拐角处。
他身后的弓弩手纷纷请示是否继续追击,却被他抬手制止。
一片狼藉的战场上,血腥味与泥土的气息混杂在一起,令人作呕。
幸存的蜀兵们看着那如神兵天降般扭转战局的白袍将军,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只有诸葛亮,轻轻摇着羽扇,缓步走到赵云身边,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赵云的目光依旧望着吕布消失的方向,那张素来冷峻的面庞上,嘴角竟微微扬起,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笑容里,没有大功告成的喜悦,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个主动跳进更精致、更致命陷阱里的猎物。
对于吕布而言,逃离这片伏击之地,似乎是求得了一线生机。
但他永远不会知道,这条他唯一可以选择的逃生之路,尽头等待他的,将会是何等绝望的风景。
一张由孔明亲自编织,为他量身定做的天罗地网,才刚刚开始收口。
想必吕布会很“喜欢”这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