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目光如鹰隼,穿透了血与火的帷幕,精准地钉在了那具横冲直撞的“人形攻城槌”之上。
城墙在许褚的铁锤下呻吟,守军的血肉防线被轻易撕裂,每一次锤击都仿佛砸在高顺的心脏上。
他胸口的甲片早已被利箭洞穿,鲜血浸透了内衬的战袍,每一下呼吸都带着撕心裂肺的剧痛,但他挺立的脊梁却如城头那杆迎风不倒的吕字大旗。
“将军,顶不住了!虎痴太猛,兄弟们……”一名副将浑身是血地扑过来,话未说完,便被一支流矢贯穿了后心,身体颓然倒在高顺的脚下。
高顺的眼神没有一丝波动,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同袍的尸体。
死亡,在此刻已是寻常。
他只死死盯着那个肆虐的身影,声音嘶哑却蕴含着钢铁般的意志:“传我将令,陷阵营,放弃城防,全军出击!”
命令一出,周围的亲兵无不骇然。
陷阵营是他们最后的预备队,是守住下邳的最后一道屏障。
将其投入到城下的混战中,无异于一场豪赌,而且是压上全部身家的豪赌。
“将军三思!陷阵营一动,城墙……”
“城墙已经破了。”高顺冷冷地打断了他,嘴角溢出一丝血沫,眼神里却燃烧着疯狂的火焰,“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求生。我等存在的意义,便是为主公扫清一切障碍!”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锋直指城下那道无可匹敌的身影,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陷阵之志,有死无生!目标——许褚!不死不休!”
这道命令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入了喧嚣的战场。
原本如磐石般驻守在城内的七百陷阵营将士,闻令而动。
没有震天的呐喊,没有激昂的口号,只有整齐划一的甲叶摩擦声和沉重而坚定的脚步声。
他们像一股黑色的铁水,从城门甬道中沉默地涌出,汇入惨烈的战场,目标明确,直指那个正在享受杀戮快感的许褚。
许褚正杀得兴起,大锤挥舞间,残肢断臂四处飞溅,他狂笑着,享受着敌人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恐惧。
然而,他很快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股冰冷、死寂的气息从侧翼压迫而来。
他转头望去,只见一支通体玄甲的军队正以一种诡异的阵型向他合围。
他们步伐一致,盾牌相连,长枪如林,每一个人脸上都毫无表情,仿佛是一群没有灵魂的战争机器。
“来得好!”许褚非但不惧,反而战意更盛。
他大吼一声,主动迎了上去,手中巨锤化作一道黑色的旋风,砸向最前排的盾阵。
“铛!”
一声巨响,火星四溅。
他预想中盾碎人亡的场面并未出现。
最前方的几面盾牌应声碎裂,但持盾的士兵只是闷哼一声,被身后的同袍死死抵住,竟未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盾牌的缝隙中,数十支长枪如同毒蛇吐信,从各个刁钻的角度刺向他的腰腹、关节等甲胄薄弱之处。
许褚怒吼着旋身,大锤横扫,荡开枪林,顺势又砸翻了两人。
但他的狂傲笑容凝固了。
倒下的人立刻被后面的人填补,尸体甚至被同袍踩在脚下,化作了他们前进的基石。
这个方阵就像一个巨大的钢铁磨盘,无论他如何冲撞、劈砍,都无法撼动其分毫,反而自己的力气在一次次无效的攻击中被迅速消耗。
起初的兴奋,渐渐变成了烦躁,然后是一丝惊疑。
这些士兵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痛苦,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们仿佛不是在战斗,而是在执行一道不可违逆的程序——用自己的生命,来消耗他的体力,来换取他身上的伤口。
一刻钟后,许褚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挥舞大锤的手臂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酸麻。
一支长枪终于突破了他的防御,在他大腿上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剧痛让许褚瞬间清醒,也让他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抬眼望去,包围圈没有丝毫松动,反而越缩越紧。
那些士兵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头已经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
他意识到,再打下去,自己或许真的会像一块顽铁,被这台无情的血肉机器活活磨死在这里!
“嗷——”一声不甘的咆哮,许褚拼尽余力,向着包围圈最薄弱的一点发起了决死冲锋,硬生生撞开一条血路,头也不回地向本阵撤去。
城楼之上,吕布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高顺的决绝,看到了陷阵营的悍不畏死,也看到了许褚的狼狈败退。
但他英俊的面容上没有丝毫喜悦,反而愈发凝重。
一次战术上的胜利,改变不了战略上的颓势。
曹操、刘表、孙策三家联军数十万,如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转身走下城楼,回到中军大帐,连续唤来两名心腹密探。
“你,立刻去荆州军大营,秘密求见蔡瑁。”吕布的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力,“告诉他,只要他能说服刘景升,让开南面通道,放我大军离去。我吕布,愿将整个庐江郡拱手相让!”
密探领命而去。吕布随即转向第二人。
“你,渡河去江东营中,务必见到周瑜。”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告诉周公瑾,他若能约束江东水师,放我东去。我便将这经营多年的徐州,连同下邳城,尽数赠予孙伯符!”
两名密探带着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的密令悄然离去。
大帐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陈宫从屏风后走出,脸上带着一丝忧虑与不解:“主公,如此许诺,无异于饮鸩止渴。庐江与徐州,皆是我军根基……”
“根基?”吕布冷笑一声,他走到沙盘前,目光却没有落在代表敌我双方的旗帜上,而是穿过沙盘,望向了帐外那沉沉的夜色。
夜色之下,是下邳城内数十万追随他至此的百姓。
“诱饵已经撒下,就看那几条贪婪的鲨鱼,会不会为了争食而相互撕咬了。”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神深邃如渊,“但真正的胜负手,从来就不在那些诸侯身上。”
他缓缓收回目光,手指轻轻拂过沙盘上代表着下邳城的模型,这场棋局,他要换一种玩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