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六月初一。辽西,锦州城头。
入夏的辽东,蝉鸣噪耳,热浪滚滚。 然而,站在刚刚竣工的混凝土城墙上,孙元化却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太安静了。 自从上个月皇太极在宁远城下碰得头破血流、又被锦州的要塞群逼退之后,整整二十天,辽西走廊上竟然连一个建奴的斥候都看不到了。 那些往日里如同附骨之疽般骚扰明军粮道的八旗游骑,仿佛在一夜之间蒸发了。
“大人,有些不对劲。” 孙元化放下手中的千里镜,眉头紧锁: “按理说,皇太极吃了这么大的亏,就算攻不下城,也该派小股部队破坏我们的铁路,或者骚扰周边的屯田。这般偃旗息鼓,不像是他的为人。”
李苏身穿单衣,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却并没有打开扇风,而是轻轻敲击着城垛的水泥面。 他的目光越过空荡荡的平原,投向了遥远的西北方。
“狼如果不再嚎叫,那是因为它们正在绕路,准备咬你的喉咙。” 李苏的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洞若观火的冷峻。
“绕路?”孙元化一愣,“大人是说……他们回盛京修整了?”
“不。” 李苏摇了摇头,转身走到指挥所的地图前。 他的手指沿着辽西走廊向北划去,那里是坚固的锦州、义州、广宁防线。然后,他的手指突然折向西方,划过那片茫茫的蒙古草原,最终停在了一个黑色的圆点上。
大同。
“初阳兄,你如果是皇太极,面对这道啃不动的‘水泥长城’,你会怎么办?” 李苏自问自答: “你会发现,这道墙之所以硬,是因为后面有一根管子在源源不断地输血。” “这根管子,就是京西铁路。” “这血,就是大同的煤铁。”
“如果我是他。”李苏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上的大同位置: “我就不打锦州,也不打北京。” “我去打大同。只要挖断了铁路,炸毁了煤矿,这锦州的要塞就会变成死城,京城的机器就会变成废铁。”
孙元化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渗出了冷汗: “可……可是大同在宣大防区,那是蒙古林丹汗的地盘。皇太极要想过去,得借道几千里。林丹汗与建奴乃是世仇,怎么可能放他过去?”
“世仇?” 李苏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对人性的深刻洞察: “在生存面前,没有世仇,只有利益。” “我们的铁路修得太快了,快得让林丹汗也感到了恐惧。” “当两头狼都觉得这只羊(大明)太强壮、甚至开始长出獠牙的时候,它们就会暂时放下仇恨,联手先咬死这只羊。”
“传令!” 李苏猛地合上折扇,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神机新军主力,即刻集结!放弃休整!” “我们要回师!去大同!” “去那里,给那两头狼,准备一场真正的葬礼。”
……
与此同时。漠南蒙古,察哈尔部金帐。
草原上的风,带着青草的香气,却掩盖不住帐内那股浓烈的烤羊肉味和……阴谋的味道。
林丹汗(蒙古末代大汗)盘腿坐在虎皮榻上,手里端着一只李苏卖给他的绿玻璃杯,里面盛满了殷红的葡萄酒。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虽然穿着蒙古袍、却留着金钱鼠尾辫的汉人。 范文程。皇太极的首席谋士。
“大汗。” 范文程并没有因为身处敌营而有丝毫畏惧,他的脸上挂着那种读书人特有的、令人讨厌的自信: “我家大汗说了,只要您肯借道,并且出兵两万协助。事成之后,大同府的一半人口和财帛,归您。” “另外,我家大汗愿与您结为兄弟之邦,共分大明天下。”
“哼。” 林丹汗将玻璃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范先生,你那张嘴倒是利索。可你别忘了,你们女真人这两年杀了我多少部族?抢了我多少草场?现在被李苏打得像狗一样,想起来找我结盟了?”
林丹汗指了指帐外的铁路方向,那里隐约能听到远处火车的汽笛声: “而且,李苏现在是我的财神爷。他的铁路给我运来精盐、茶叶、布匹,收走我的羊毛。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去打我的生意伙伴?”
范文程笑了。 他站起身,走到林丹汗面前,直视着这位蒙古大汗的眼睛。
“生意伙伴?” 范文程的声音变得阴测测的: “大汗,您真的以为那是生意吗?”
“您看看您的部落。以前,蒙古男儿骑马射箭,那是草原的狼。现在呢?为了剪羊毛换盐,勇士们放下了弓箭,拿起了剪刀。战马越来越少,绵羊越来越多。” “李苏这是在用软刀子割您的肉啊!”
范文程指着那条铁路的方向: “还有那条‘铁龙’。现在它运来的是盐巴,但您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那上面运来的是大炮,是神机营的火枪队呢?” “那条路每向北延伸一里,您的草场就少一里。等它修到了库伦,这草原……还是您的草原吗?”
林丹汗的手抖了一下,杯中的酒洒了出来。 这句话,戳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 这几年,他也感觉到了。部族虽然富了,但人心散了。勇士们不再渴望战争,只渴望下一趟火车带来的货物。 这就是温水煮青蛙。
“那……皇太极能赢?”林丹汗声音有些沙哑。
“能!” 范文程斩钉截铁: “李苏的主力都在辽东。大同空虚!” “我家主子已经集结了八旗最精锐的五万铁骑,加上您的五万铁骑。十万骑兵,那是能踏平天下的力量!” “只要我们动作够快,在李苏反应过来之前,摧毁大同的煤矿,挖断铁路。” “那头钢铁怪兽就会断粮,就会死!”
“到时候……” 范文程从袖子里掏出一份盟约,那是皇太极的亲笔信: “大明还是以前那个任由我们抢掠的大明。您依然是草原的主人。”
林丹汗看着那份盟约,又看了看手里那个精致却易碎的玻璃杯。 良久。 “啪!” 他猛地将玻璃杯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好!” 林丹汗站起身,眼中闪烁着赌徒般的疯狂: “告诉皇太极!我干了!” “十万铁骑,会猎大同!” “我要把那条该死的铁路,拆成废铁!”
……
五日后。京师,乾清宫。
朱由校正在批阅奏折。 突然,电报房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张刚刚译出的电文。
“皇爷!皇爷!大同急电!”
朱由校接过电文,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电文很短,只有八个字,却字字惊心:
【蒙金合流,十万犯边。】
“啪嗒。” 朱由校手中的朱笔掉落在地,染红了那张并未批完的奏折。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两头狼,真的联手了。
“李苏……李苏在哪里?”皇帝颤声问道。
“回皇爷,李少保发来急电,他的专列……已经在回援的路上了。” 魏忠贤在一旁低声说道,语气中透着一股狠劲: “李大人说,请皇爷放心。” “他给那十万骑兵,准备了一份……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