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三年,九月初九。重阳。日本九州,萨摩藩,鹿儿岛城。
毛利秀元“暴毙”的消息,像一阵带着腐烂气息的阴风,仅仅用了三天时间,就吹过了关门海峡,吹进了这座素以勇武着称的“隼人”巢穴。
鹿儿岛的天守阁内,并没有重阳登高的雅兴。
萨摩藩主岛津家久,这位曾经在泗川之战中令大明军队都感到头疼的猛将,此刻正跪坐在祖先的神龛前。他手中那串据说经过高僧开光的佛珠,已经被他捻得油光发亮,甚至有些微微变形。
“死了……就这么死了。”
岛津家久喃喃自语,声音像是从枯井里发出来的:
“一杯酒,一个人。拥有三万精锐、扼守海峡天险的长州藩,连个响儿都没听见,就易了主。”
在他身后,家老伊集院久治面色灰败,低声说道:
“主公,广岛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毛利秀元死后,大明立刻派驻了那个叫孙得胜的武官,接管了长州藩的兵权。那些原本属于毛利家的武士,被全部打散,编入了什么‘海外开拓团’,据说……是要装船运走的。”
“这是在拆骨吸髓啊。”
岛津家久猛地睁开眼,眼中满是兔死狐悲的凄凉与恐惧:
“李苏这是在告诉我们:顺他者,当狗;逆他者,当鬼。”
“主公,那我们怎么办?”伊集院久治的声音发颤,“大明的使者……已经到了城外了。”
岛津家久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绣着“丸十”纹样的阵羽织,那是岛津家七百年的荣耀。
“见。”
他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节发白:
“我倒要看看,他这把宰了毛利家的刀,还要在我萨摩身上割多少肉。”
……
城外,樱岛火山脚下。
大明使者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一支庞大得令人窒息的工程队,正在大地上缓缓推进。
那是数千名身穿灰色号衣的日本劳工,在手持皮鞭的大明监工指挥下,挥舞着铁镐和铲子,像蝗虫一样啃食着大地。在他们身后,几台冒着黑烟的蒸汽碎石机和蒸汽压路机(由本溪重工制造的简易版),正发出怪兽般的咆哮,将原本崎岖的山路强行碾平。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几个身穿大明官服的技术官僚,正在对着一张巨大的地图指指点点。
其中一人,正是那个让全日本闻风丧胆的宋应星。
“岛津大人,别来无恙。”
看到岛津家久带着一众家臣出城,宋应星并没有行大礼,只是随意地拱了拱手。他手里拿着一个奇怪的黄铜仪器(经纬仪),似乎在测量着什么。
“宋大人。”岛津家久强压怒火,看了一眼那些正在肆意破坏他领地山林的机器,“这是何意?未经营造许可,擅自在藩国动土,这不合规矩吧?”
“规矩?”
宋应星放下经纬仪,从怀里掏出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书,那是大明驻东瀛总督府签发的**《东海道铁路修筑令》**。
“岛津大人,您可能误会了。”
宋应星推了推鼻梁上的水晶眼镜,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这不仅仅是动土,这是大明赐予日本的‘血脉’。”
“王爷有令,为了繁荣东瀛经济,便利南北流通,决定修筑一条贯穿本州与九州的铁路大动脉——‘东海道新干线’(借用后世之名,意为新干道)。”
“这条路,起点是江户,终点……就是您的鹿儿岛港。”
宋应星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又指了指远处岛津家的祖坟山:
“根据勘测,最佳的路线,正好穿过这里。”
“什么?!”
岛津家久还没说话,身后的伊集院久治已经跳了起来,拔出太刀怒吼道:
“八嘎!前面是鹤丸城!后面是岛津家的历代墓所!你们想把铁轨铺到我们祖宗的头顶上吗?!”
“这是对萨摩藩的宣战!”
周围的萨摩武士纷纷拔刀,杀气腾腾。他们可以忍受纳贡,可以忍受裁军,但绝不能忍受祖坟被刨。这是底线。
面对明晃晃的刀刃,宋应星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
“哗啦——”
工程队后方,一直沉默矗立的那几辆帆布马车,蒙布突然被掀开。
露出来的,不是货物,而是四挺黑洞洞的水冷式重型连珠铳(加特林)。枪口正对着岛津家久和他的家臣团。
而在更远处的山坡上,一队身穿深蓝色军服的神机营狙击手,早已占据了制高点。
“岛津大人。”
宋应星的声音依旧温和,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
“毛利秀元死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王爷让我给您带句话:路,是一定要修的。您可以选择让这路从您的领地上过去,也可以选择……”
宋应星指了指那些黑洞洞的枪口:
“让这路,从您的尸体上压过去。”
岛津家久死死盯着宋应星,又看了看那些随时可能喷吐火舌的机枪。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这不仅是武力的悬殊,更是文明维度的碾压。对方根本不在乎什么武士的尊严、祖宗的安宁,在对方眼里,这一切都只是地图上的等高线,是需要被爆破、被填平的障碍物。
“一定要……穿过墓所吗?”岛津家久的声音沙哑,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那是最近的路线。”
宋应星摊开地图,用炭笔在上面画了一道笔直的红线,像是一道伤口:
“绕路,就要多修十里,就要多花五万两银子。王爷是个生意人,他不喜欢浪费。”
“当然。”宋应星话锋一转,“如果您愿意承担这五万两的‘改道费’,并且负责征发两万名劳工来填平前面的山谷,我们也可以考虑绕一下。”
“五万两……两万劳工……”
岛津家久惨笑一声。
萨摩藩虽然强悍,但那是穷横。经过连年的战争和剥削,藩库里连老鼠都饿死了,哪里拿得出五万两现银?
至于劳工……
“我……给。”
岛津家久闭上了眼睛,两行浊泪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滑落。
他没有钱。但他有人。
萨摩藩有几十万领民,还有数万名只会砍人、不会种地的下级武士。
“钱我没有。但我出人。”
岛津家久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两万劳工……我给。请宋大人……高抬贵手,绕过祖坟吧。”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也是他用子民的血肉换来的最后一点体面。
“成交。”
宋应星收起地图,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其实,那条穿过墓所的路线本来就是虚晃一枪。李苏从一开始想要的,就是那两万个免费的、强壮的、可以往死里用的萨摩劳工。
在这个没有大型机械的时代,修铁路靠的就是人命去填。而在这个岛国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
一个月后。九州,肥后山道。
深秋的雨水冰冷刺骨,混合着泥浆,没过了脚踝。
两万名被强征来的萨摩藩“劳工”,正赤裸着上身,肩扛着沉重的枕木,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他们中有农民,有渔夫,甚至还有不少破产的下级武士。
曾经,他们以身为萨摩男儿为荣,以腰间的双刀为傲。
但现在,刀被收缴了,发髻被剃了。他们的脖子上挂着写有编号的木牌,身后跟着手持皮鞭的大明监工和皇协军(那些投降得早的日本人)。
“快点!没吃饭吗?!”
“啪!”
一记响亮的鞭子抽在一个倒在泥地里的劳工身上。那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武士,因为背不动两百斤的石料而摔倒。
“大人……饶命……实在走不动了……”老武士哀求道。
“走不动?”
监工冷笑一声,拔出腰间的短铳,对着老武士的脑袋就是一枪。
“砰!”
尸体被随意地踢进路基旁的深坑里——那里已经填满了数百具这样的尸体。
“看见了吗?这就是偷懒的下场!”监工对着人群怒吼,“大明给你们饭吃,是让你们干活的,不是养大爷的!把这坑填平了,继续铺轨!”
在刺骨的寒风中,劳工们麻木地看着这一幕,没有反抗,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恐惧。
他们像蚂蚁一样,扛起枕木,踩着同胞的尸体,继续向前。
而在远处的高岗上,李苏坐在装甲列车的车厢里,手里端着一杯热咖啡,透过车窗看着这条用血肉铺就的铁路。
“王爷,这萨摩人……还真是好用。”
孙得胜站在一旁,感叹道:
“吃得少,干得多,还耐操。死了也不闹事。”
“是啊。”
李苏抿了一口咖啡,眼神冷漠如铁:
“这根枕木,是萨摩人的骨头;那根钢轨,是长州人的血。”
“等这条路修通了,整个日本的血脉,就被我们抽干了。”
他放下杯子,目光投向更远的北方:
“让宋应星加快进度。我要在明年开春前,把铁路修到下关。”
“到时候,不管是运兵还是运银子,这日本列岛,就真的是咱们的后花园了。”
风雨中,汽笛长鸣。
钢铁的巨轮碾过带血的枕木,发出沉闷的轰鸣声。那声音仿佛在宣告:
在这个工业吃人的时代,弱者的血肉,仅仅是强者脚下的铺路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