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渠风波平息,“知行合一”的理念如春风化雨,悄然浸润寒川。蒙学堂的读书声愈发响亮,孩童眼中的光彩愈发灵动。工坊的机杼声日夜不息,产出着希望与力量。寒川,这座饱经磨难的小城,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坚韧与活力,缓缓复苏。
然而,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依旧汹涌。雍州方面的压力并未因皇甫嵩的周旋而完全消除,黑狼帮覆灭、炸渠阴谋败露,其背后的势力遭受重创,报复之心只会更烈。林牧之深知此点,工坊的军工生产与秘密研发未有丝毫松懈。
连日来的奔波劳碌、殚精竭虑,让林牧之眉宇间染上了一抹难以掩饰的疲惫。这一日,他终因劳累过度,感染风寒,病倒了。
消息传出,寒川上下为之揪心。百姓自发前往工坊外祈福,工匠们默默加快了手中活计,巡护队员们巡逻的脚步愈发警惕。
病榻之前,最忧心忡忡、忙前忙后的,自然是苏婉清。
自林牧之病倒,她便放下了手中所有账目与教务,日夜不离地守在病榻旁,亲自煎药喂服,擦拭降温,眉宇间写满了焦虑与心疼。往日那个清冷自持、精于计算的才女,此刻眼中只有榻上之人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脸颊。
“二少爷,该喝药了。”她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轻声唤道。
林牧之从浅眠中醒来,看到是她,勉强撑起身子:“有劳苏小姐了...坊中事务繁多,不必为我...”
“二少爷安心养病便是,坊中诸事,郑县尉与诸位匠头暂可打理,账目...婉清已安排妥当。”苏婉清打断他,声音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小心地将药勺递到他唇边。
药汁苦涩,林牧之却眉头都未皱一下,安静服下。他的目光掠过苏婉清略显憔悴却依旧清丽的侧脸,看到她眼底那抹难以掩饰的忧色与专注,心中微微一动。
这些时日,苏婉清的付出,他看在眼里。从最初账房的谨慎合作,到防疫抗疫的并肩作战,再到蒙学教育的倾力投入,直至如今无微不至的病榻照料...她聪慧、坚韧、细致,更难得的是那份发自内心的理解与支持。在他推行种种“离经叛道”之举时,她虽偶有疑虑,却总能迅速领会其意,并以卓越的执行力将其实现。她是他的得力帮助,更是...难得的知己。
“此番...多谢你了。”林牧之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和。
苏婉清手微微一颤,药勺险些滑落。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瞬间涌起的波澜,低声道:“二少爷为寒川耗尽心血,婉清...所能做的,不过万一。”
气氛一时静谧,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
喂完药,苏婉清细心地替他掖好被角,正欲起身,林牧之却忽然开口:“苏小姐...”
“嗯?”苏婉清回眸。
“待此间事了,寒川稳固...”林牧之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可愿...长久执掌工坊账目与蒙学教务?寒川...需要你。”
这并非情话,甚至算不得承诺,更像是一种事业上的托付与肯定。然而,听在苏婉清耳中,却如同最动人的乐章。
长久...执掌...需要你...
这几个字,重重地敲在她的心坎上。她抬起眼,勇敢地迎上林牧之的目光,看到他眼中那难得的、褪去所有冷厉与算计后的真诚与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她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心跳如擂鼓,声音却异常坚定:“婉清...愿意。只要二少爷不弃,寒川需要,婉清愿一直...在此。”
“一直”二字,她说得极轻,却极重。
林牧之看着她眼中那清晰可见的情愫与决心,微微一怔,随即了然。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前世今生的经历让他习惯于将情感深埋,专注于目标与生存。此刻,面对这冰雪聪明、一路相伴的女子如此直白而含蓄的表白,他心中那坚冰般的外壳,似乎悄然裂开了一道细缝。
他沉默片刻,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好。”
一个字,再无多言。却已足够。
苏婉清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与酸楚,眼圈微微泛红,慌忙低下头:“二少爷好生休息,婉清...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了。”说罢,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离去。
门外廊下,夜风微凉,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她靠在廊柱上,仰头望着天边疏星,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心中那份潜藏已久、被她强行压抑的情愫,此刻如同破土的春芽,再也无法遏制。
她想起他立于城头,以雷霆之势击退万骑的英姿;想起他于病坊之中,以酒精清创,冷静救人的专注;想起他于学堂之上,讲述格物之理,启迪童蒙的耐心;想起他面对守旧大儒,舌战群雄,守护新学的坚定...点点滴滴,早已深植于心。
她知道他心中装着整个寒川,装着宏图大业,或许并无多少儿女情长的余地。但能得他一句“需要”,能伴他左右,助他实现抱负,于她而言,已是此生最大的幸事。
“愿为君掌灯研墨,愿为君守账抚童...”她望着那扇透出微弱灯光的窗户,在心中轻轻许下誓言,“愿寒川永安,愿君...长安。”
......
这一切,并未逃过皇甫嵩的眼睛。
他前来探病,恰巧在廊下遇见心神恍惚、面染红霞的苏婉清,又瞥见屋内林牧之难得柔和的神情,老于世故的他顿时了然于心。
回到客房,皇甫嵩捻须沉思,眼中精光闪烁。
“才子佳人,倒是般配...”他低声自语,“苏家女娃,出身书香,心思玲珑,对林牧之倾心仰慕,若能成其好事,或可...以此女为纽带,缓和其与朝廷之关系?甚至...通过她,潜移默化,影响林牧之?”
一个全新的、或许更为迂回有效的策略,在他心中逐渐成形。他立刻修书一封,将此事作为重要情报,附于密报之中,飞传京师。
......
林牧之的病,在苏婉清的精心照料下,很快好转。
病愈之后,他与苏婉清之间,似乎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默契。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能领会彼此意图。苏婉清处理公务愈发干练周全,将工坊账目与蒙学教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林牧之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而林牧之对她,也给予了前所未有的信任与倚重。
这份悄然滋生的情愫,如同寒川地底涌动的暖流,并未大肆张扬,却默默温暖着两个在乱世中艰难前行、背负重任的灵魂,也让他们更有力量去面对未来的惊涛骇浪。
然而,乱世之中的温情,总是短暂。
就在林牧之病体初愈,着手整顿工坊,准备应对下一轮风暴之际,一骑来自京师的八百里加急驿马,携带着盖有紫绶金印的公文,闯入了寒川县城,直奔县衙!
公文的内容,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将寒川刚刚获得的短暂宁静,彻底击碎!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北境寒川县,县令林文渊昏聩无能,纵容其子林牧之,私设工坊,僭越礼制,擅造军械,蛊惑民心,更兼抗击狄虏时,擅用妖器,惊扰圣听...着即免去林文渊县令之职,锁拿进京问话!工坊一应事宜,由朝廷特派巡察使接管清查!钦此!”
诏书一下,满城死寂!
真正的风暴,终于以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