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涧新城击退北狄精锐偷袭、发明“地火龙”暖屋、以及广纳贤才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种子,乘着北境的寒风,悄然播撒向四方。在这个战乱频仍、民生凋敝的时代,一处能抵御外侮、提供温饱、甚至不看出身授业传技的“世外桃源”,对挣扎在生死线上的流民与寒士而言,无异于黑暗中的灯塔。
尽管林牧之出于安全考虑,并未大肆宣扬,但口耳相传的力量依旧惊人。先是寒川旧县及周边村镇的贫苦百姓闻风而动,继而消息扩散至邻近州县,甚至更远的、遭了灾或受了兵祸的地区。
开春后不久,第一股试探性的流民潮,便出现在了黑水涧外围的山道上。
那是一支约莫百来人的队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扶老携幼,眼中混合着绝望与最后一丝希冀。他们被巡山的哨探发现,拦在了警戒线外。
“求求老爷!行行好!俺们是从滦州逃难来的!家乡遭了水灾,又闹匪,活不下去了!听说寒川这里有活路,能给口饭吃,能给个地方住...”为首的老者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声音嘶哑。
哨探不敢怠慢,火速上报。
消息传到新城指挥所,林牧之、郑知远、苏婉清齐聚一堂。
“流民?终于还是来了。”郑知远眉头紧锁,“人数虽不多,却是个开头。收,还是不收?”
“收,则粮食压力骤增,人员混杂,恐有奸细混入。”苏婉清面露忧色,迅速核算着粮仓存量,“现有存粮,供养现有军民已显紧张,若再添人口...”
“不收,则寒了人心,堵了贤路,更坐实了‘割据自私’之名,予朝廷以口实。”林牧之沉声道,目光扫过桌上简陋的北境地图,“况且...人口,亦是资源。新城欲固,需人筑城,需人耕种,需人戍守。无人,一切皆空。”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山谷中初显生机的景象,决然道:“收!但须立下规矩,严格筛查,以工代赈,纳入管理。”
命令下达。那百余名滦州流民在经过严格的盘问、搜身、登记后,被允许进入山谷外围临时划出的“隔离区”。他们得到了热粥和临时窝棚安置,条件是必须参与修筑道路、开挖水渠等劳役,并接受新城律法的约束。
消息传开,更多观望的流民开始向黑水涧汇聚。半月之内,竟有近千人陆续到来!成分也愈发复杂,除了灾民,更有逃荒的农户、破产的匠户、甚至还有少数躲避仇家或赋税的落魄书生、走方郎中!
人潮涌动,给新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挑战。
粮食消耗飞快,苏婉清不得不动用储备银两,通过各种隐秘渠道,加大对外采购力度,财政压力巨大。临时窝棚区拥挤不堪,卫生条件恶化,虽经华棠指导防疫,仍时有小规模疫病发生。更严重的是,人员混杂,摩擦冲突不断,盗窃、斗殴事件时有发生,巡护队治安压力陡增。
“二少爷,如此下去,恐生大乱!”郑知远忧心忡忡,“粮草吃紧,人心浮动,万一狄人或朝廷奸细混入,里应外合...”
林牧之面色沉静,压力之下,反而愈发冷静:“乱象已生,堵不如疏。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他接连下达一系列命令:
一、 设立‘流民安置署’:由苏婉清兼任署正,抽调精干文书与巡护队员,专职负责流民登记、甄别、分配。所有流民,必须交代清楚来历、技能、投奔缘由,并互相作保。有手艺者(工匠、郎中、识字者)优先录用,分配工作;身强体壮者,编入工程队或预备巡护队;老弱妇孺,安排力所能及的轻役(如缝补、编织、炊事)。
二、 实行‘工分制’:以劳动换取食宿与报酬。完成指定工作量,记“工分”,凭工分兑换口粮、日用品,甚至未来分配田宅的资格。多劳多得,公平公开,激励生产。
三、 扩建‘隔离检疫区’:所有新到流民,必须在此观察七日,由郎中检查身体,学习新城律法与卫生条例,合格后方可进入主城区参与劳动,严防疫病传入。
四、 加强治安巡逻:增编巡更队,日夜巡查。鼓励举报可疑人员,一经查实,重奖。对作奸犯科者,严厉惩处,轻则鞭笞劳役,重则驱逐甚至处决,以儆效尤。
五、 开源节流:加大屯垦区开荒力度,抢种生长周期短的作物。组织狩猎队、捕鱼队,补充肉食。工坊加大民用产品(如肥皂、农具)生产,秘密外销换粮。
一套组合拳下来,混乱的流民潮逐渐被纳入有序的管理轨道。虽然条件艰苦,但能有饭吃、有活干、有希望,绝大多数流民都选择了服从与忍耐,甚至心怀感激。新城的建设速度,反而因人力补充而加快了。
......
流民的大量涌入,自然也引起了外部势力的密切关注。
朝廷“巡边钦差”一行已抵达雍州府,正与州府官员、胡专员等人密议。闻听黑水涧竟敢大肆招纳流民,扩充实力,钦差勃然大怒。
“聚拢流民,私设刑赏,编练乡勇,林牧之这是要造反!”钦差将茶杯摔得粉碎,“立刻行文,痛斥其非!命郑知远即刻拿人!若再抗命,视同谋逆,本官将请调边军,踏平寒川!”
措辞严厉的公文再次飞递寒川旧县衙。
与此同时,北狄左谷蠡王派出的死士与细作,也果然混在流民中,试图潜入新城。然而,在新严格的登记盘查和连坐担保制度下,数批奸细相继暴露,或被擒获,或在反抗中被格杀。巡护队趁机加强了反谍宣传,流民们的警惕性也大大提高。
左谷蠡王闻报,气得暴跳如雷,却一时无计可施。
......
然而,最大的变数,却来自流民本身。
一位名叫石坚的老石匠,技艺精湛,尤擅勘矿采石,因家乡矿塌人亡,被迫流亡。他被招募入工程队后,很快在附近山崖发现了一处质地上乘的“石灰岩”矿脉,纯度极高,远超当前所用!此矿对于提升水泥质量至关重要!
一位名叫姜氏的寡妇,携一双幼子逃荒而来,看似柔弱,却有一手祖传的纺织染色绝技,尤其擅长利用北地特有的植物矿物制取染料,色泽牢固艳丽。苏婉清如获至宝,立刻拨给她一间工棚和几名助手,组建了小小的“织染坊”,为日后工坊的纺织业奠定了基础。
最令人意外的,是一位名叫徐晃的落魄书生。他衣衫褴褛,却气度不凡,自称因得罪豪强家破人亡,北上避祸。登记时,他并未显露什么,却被安置署一名细心文书发现其字迹娟秀,账目清晰,举荐上去。苏婉清亲自考较,发现此人竟精通数算,尤善统筹规划,其才干甚至不在自己之下!立刻被破格提拔,协助管理流民安置与物资调度,大大减轻了苏婉清的压力。
这些人才的涌现,让林牧之惊喜不已。流民潮固然带来了压力,却也送来了急需的各种专业人才,大大增强了新城的底蕴与发展潜力。
“看来,这险值得冒。”林牧之对苏婉清道,“非常之人,往往隐于草莽。须建立更有效的人才甄别机制,莫使明珠蒙尘。”
......
但并非所有意外都是惊喜。
几日后的一个清晨,隔离区突然发生骚动!一名新来的流民突发高热,浑身出现恐怖的黑斑,呕吐不止,旋即死亡!症状极其骇人!
“是黑死病!(鼠疫)”华棠被紧急请来,只看一眼,便脸色剧变,失声惊呼!
瘟疫!而且是烈性瘟疫的苗头!消息如同晴天霹雳,瞬间引爆了全城的恐慌!
一旦鼠疫在人口密集的新城爆发,后果不堪设想!所有建设成果将毁于一旦!
“封锁隔离区!任何人不得出入!”林牧之当机立断,声音冷冽如冰,“华先生,可有治法?”
华棠面色凝重至极:“此病凶险,传染极烈!需立刻焚烧死者尸体,彻底消毒其居所物品!所有密切接触者,严格隔离观察!全城大扫除,灭鼠灭蚤!老朽...需立刻配制方药,但能否遏制,实无把握...”
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按华先生说的办!立刻!”林牧之毫不犹豫,“郑县尉,调兵封锁!苏小姐,调配所有药材物资!告知民众实情,严禁谣言,违令者斩!”
危急关头,新城机器高效运转起来。焚烧炉连夜升起,石灰水泼洒遍地,药汤煎煮的气味弥漫全城...人人自危,却也人人遵守指令。
华棠闭门不出,全力研制药方。林牧之不顾劝阻,亲临隔离区外围指挥,稳定人心。
万幸的是,或许因发现及时,处置果断,或许因华棠的医术通神,疫情并未扩散。数日后,密切接触者中仅有两人出现轻微症状,经用药后好转,疫情被成功控制在极小范围内。
一场足以毁灭一切的灾难,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全城军民虚惊一场,对华棠的医术敬佩得五体投地,对林牧之的果断决策更是感恩戴德。新城的凝聚力,经过这场疫情的考验,反而变得更加牢固。
......
流民潮带来的风波渐渐平息,新城在消化了这批新鲜血液后,显得更加生机勃勃,却也更加庞大和复杂。
林牧之站在扩建后的城墙上,望着山谷中俨然已成规模的城镇,炊烟袅袅,人声鼎沸,心中并无轻松之感。
人口过万,树大招风。朝廷的耐心即将耗尽,北狄的报复仍在酝酿。眼前的繁荣,如同建立在火山口上的花园。
他转身,对身后的郑知远与苏婉清道:“传令下去:巡护队扩编至一千人,加强操练。军工坊全力生产弩箭火器。粮草储备,必须达到支撑半年之用。”
“另外...”他目光投向更远的北方,语气森寒,“是时候,主动给我们的‘老朋友’左谷蠡王,送一份‘大礼’了。”
寒川新城,已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挨打的边陲工坊了。
蛰伏的猛虎,即将亮出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