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县衙,如今已成了临时的指挥中枢。
夜色如墨,但衙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汗水和一种紧绷如弦的紧张感。
林牧之站在一张粗糙的寒川地图前,眉头微锁。
他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上代表县城城墙的那条墨线。
“百人规模,皆是骑兵,三日后抵达……”
他低声重复着探马拼死带回的消息,声音平静,却让侍立一旁的县尉郑知远感觉心头更沉了几分。
“公子,敌我悬殊啊。”郑知远忍不住开口,手按在腰间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城内可战之兵,满打满算,不过五十。皆是巡防乡勇,守城尚可,若马贼悍不畏死强行攀城,只怕……”
他没有说下去,但额角那道旧疤在灯火下微微抽动,显露出内心的忧虑。
“郑县尉的意思是,我们守不住?”林牧之抬起头,目光锐利,看向这位面容刚毅的武官。
郑知远迎上他的目光,没有回避:“守,自然要死守!郑某身受皇恩,兼任县尉,护佑百姓乃分内之事,城在人在!只是……伤亡恐难避免,需早做最坏打算。”
他话中的决绝与悲壮,让一旁正在整理账册的苏婉清指尖一颤,算盘珠子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她抬起头,素净的脸上写满担忧,望向林牧之。
“牧之公子……”
林牧之却突然笑了。
那笑容驱散了些许凝重,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自信。
“郑县尉忠勇可嘉,但‘城在人在’这种话,以后不必再说。”
他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枚代表敌军的黑色石子,轻轻点在县城外的官道上。
“我们不仅要守城,还要让这群马贼,来得去不得!”
“公子有何妙计?”郑知远精神一振,按刀的手松开了些。他知道这位县令庶子近来创造了太多奇迹,心中不由升起一丝期待。
“硬碰硬自然不行,但我们可以扬长避短。”林牧之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我们的长处,不是兵力,而是……脑子,和一点小小的‘惊喜’。”
他看向郑知远:“郑县尉,你即刻下令,将城外三里内的百姓全部迁入城内,实行坚壁清野,不给马贼任何补给的机会。”
“喏!”郑知远抱拳。
“其次,”林牧之的目光转向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的铁匠赵铁柱,“赵师傅,我让你赶制的东西,如何了?”
赵铁柱闻言,立刻从身后拎起一个沉甸甸的麻袋,敦实的身体往前一站。
“公子,按您的图纸,第一批五百枚,全在这儿了。”
他打开袋口,里面全是鸡蛋大小、布满尖刺的铁疙瘩,在火光下泛着冷森森的光。
郑知远凑近一看,疑惑道:“此乃何物?形貌如此狰狞。”
“我叫它‘铁蒺藜’。”林牧之拿起一枚,解释道,“无论怎么扔在地上,总有一尖刺朝上。将其大量撒布在敌军骑兵必经之路,特别是城门附近较为平坦的地带,专伤马蹄。”
郑知远倒吸一口凉气,想象着战马踩上这玩意人仰马翻的场景,不由得脊背发凉。
“妙啊!此物制作简单,却有大用!公子真乃奇才!”
他看向林牧之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看待一个有些奇思妙想的年轻人,而是带着一丝敬畏。
赵铁柱闷声道:“公子,这东西好使,就是废铁料。库房存铁不多了。”
林牧之点点头:“无妨,先紧着守城之用。铁料,等打退了马贼,我们再想办法。”
他接着布置:“郑县尉,迁入城内的青壮,立刻编入民夫队。一队由你指挥,加固城墙,多备滚木礌石、火油金汁。”
“另一队,”他看向苏婉清,“婉清姑娘,恐怕要劳烦你协助。”
苏婉清微微一怔,随即挺直了腰板,眼神坚定:“公子但请吩咐。”
她没想到,这等军国大事,林牧之竟会让她参与。
“你心细,负责组织妇孺,连夜赶制布袋,装满沙土,我有大用。同时,统筹城内粮食物资,按户分发,稳定人心,此事非你莫属。”
“婉清领命!”苏婉清感觉一股热流涌上心头,这是信任,也是责任。她用力点头,耳尖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林牧之将她细微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稍慰。他知道,这个女孩的潜力,远不止于拨弄算盘。
“公子,那五十兵卒……”郑知远最关心的还是战斗力量。
林牧之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五十人,我亲自来带。”
“你?”郑知远又是一愣。公子懂机械造物,这带兵打仗……
“放心,不是让他们去和马贼对砍。”林牧之走到墙边,取下用厚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事。
他缓缓揭开布包,露出了那支已经精心打磨、闪烁着幽冷金属光泽的火铳。
“我要练的,是一支‘铳队’。”
“三日时间,我不求他们成为神射手,只求他们能听懂号令,整齐装填,在关键时刻,把铳口对准敌人,点燃引线!”
林牧之瞳孔微缩,语速加快,显示出内心的激动与决断。
“马贼依仗的是快马弯刀,来去如风。我们便在这城头,布下铁蒺藜延缓其势,用沙袋工事稳固阵脚,最后……”
他举起火铳,做出瞄准的姿势。
“用这轰鸣的雷火,告诉他们!”
“时代,变了!”
衙内的空气仿佛被点燃。
郑知远看着眼前这个眼神锐利、身形挺拔的青衫少年,仿佛看到了一种全新的、他从未想象过的战争方式。
他不再犹豫,深深一揖:“郑某,谨遵公子号令!”
赵铁柱重重一拍胸膛:“公子,俺这就回去,带着徒弟们连夜再赶制一批铁蒺藜和铳弹!”
苏婉清也轻声道:“我这就去召集各坊里长,安排事宜。”
众人领命而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林牧之独自走到院中,仰望星空。
寒意侵人,但他心中却有一团火在燃烧。
从现代实验室到这边陲寒川,从手无寸铁到执掌一城安危。
这一仗,不仅是为了生存,更是为了证明一条全新的道路。
庶子又如何?
寒川又如何?
我要让这轰鸣的铳声,成为这个世界听见我的第一个音符!
……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
寒川县城墙之上,气氛肃杀。
沙袋垒起的胸墙后方,五十名被挑选出来的青壮紧握着刚刚分发到手中的火铳,紧张地望着远方。
他们穿着杂乱的衣物,脸上还带着菜色,但眼神中却有一种陌生的坚毅。
林牧之站在他们面前,青衫被晨风吹动。
他扫过一张张年轻而惶恐的脸。
“记住我教你们的!”
“敌进百步,检查火绳!”
“敌进五十步,装填弹药!”
“敌进三十步,铳口放平!”
“听我号令,齐射!”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城外,地平线上,烟尘渐起。
沉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催命的战鼓。
黑压压的马贼骑兵,如同一片死亡的乌云,向着寒川县城压来。
为首的马贼头目,看着眼前安静得有些过分的城墙,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弟兄们!破城之后,钱财女人,任取任求!”
“杀!”
匪骑发出震天的嚎叫,开始加速冲锋。
城头上,不少新兵的手开始发抖。
郑知远握紧了刀柄,掌心全是汗。
苏婉清在城楼里,透过窗缝紧张地观望,指尖死死攥着算盘,骨节发白。
林牧之深吸一口气,举起了右手。
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理论无数次推演,但这是第一次实战。
成败,在此一举!
马贼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他们狰狞的面目和雪亮的马刀。
铁蹄扬尘,大地震颤。
一百步……
八十步……
五十步!
“装填!”
林牧之的声音斩钉截铁。
城头响起一阵略显慌乱的金属摩擦声。
三十步!
马贼已经冲到了预设的铁蒺藜地带前排的战马突然发出凄厉的悲鸣,纷纷栽倒在地!
人仰马翻的混乱,瞬间打乱了马贼的冲锋阵型。
就是现在!
林牧之眼中精光爆射,右手狠狠挥下!
“放!”
轰——!
刹那间,城头爆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一团团白烟腾起,灼热的铁丸如同死神镰刀,射入混乱的马贼群中!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