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护队员的急报如同惊雷,炸碎了学堂外的唇枪舌剑,将所有人的注意力瞬间拉回了生死存亡的现实。
“炸渠?!”郑知远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好狗胆!巡护队!随我来!”他翻身上马,点齐兵马,就要冲向城西。
“且慢!”林牧之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匪徒既已布设火药,必有埋伏或后手,贸然前往,恐中圈套,或逼其狗急跳墙,提前引爆。”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面如土色的王秀才等人,最后落在皇甫嵩脸上:“皇甫先生,守旧卫道,空谈仁义,可能解此危局?可能找出火药?可能擒获匪徒?”
皇甫嵩脸色煞白,哑口无言。他深知,此刻任何言语在实实在在的爆炸威胁面前,都苍白无力。
林牧之不再多言,翻身上马,对郑知远道:“郑县尉,你率大队人马,明火执仗,从正面逼近水渠,虚张声势,吸引注意。我带一队精锐,绕后潜入,排查火药,伺机擒贼。”
“太危险了!我与你同去!”郑知远急道。
“城防需你坐镇,谨防调虎离山!”林牧之断然拒绝,随即点出十名最机敏老练的巡护队员,“尔等随我来!携带钩索、匕首、水囊,不可惊动敌人!”
命令下达,雷厉风行。郑知远率大队人马呼啸而去,故意制造巨大动静。林牧之则带领小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街巷,直奔城西。
皇甫嵩望着林牧之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周围惊惶未定的百姓和失魂落魄的王秀才,心中波澜万丈。方才那场关于“道”与“器”、“知”与“行”的激烈争辩,与眼前这瞬息万变的生死危机相比,显得如此可笑与苍白。林牧之那句“可能解此危局?”如同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或许...老夫真的错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他心中萌芽。
......
城西水渠畔,密林深处。
“独眼狼”带着几名匪徒,潜伏在灌木丛中,紧张地望着远处喧哗而来的大队官兵。
“大哥!官军来了!好多火把!”一名匪徒声音发颤。
“慌什么!”独眼狼低吼,独眼中闪烁着凶光,“正好!等他们再近点,老子就点火!炸他个人仰马翻!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他握紧了手中的火折子,死死盯着官军的动向。他并未察觉,几条黑影已借助夜色和地形掩护,从侧后方的陡峭河岸悄然潜入水渠区域,正沿着堤坝仔细搜索。
林牧之亲自带队,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处可疑的痕迹。他根据水工原理,迅速判断出几处最可能被埋设炸药的关键点位——闸口、承重坝基、转弯冲击处。
“分头查!注意伪装和绊索!”他低声下令。
队员们训练有素,无声散开。
很快,一名队员发出轻微的鸟鸣信号——有发现!
林牧之迅速靠近。只见在一处主闸门下方的石缝中,赫然塞着一大包用油布紧紧包裹的物体,一根黑色的药捻引出,隐藏在乱草中,延伸向密林方向!
“不止一处!”另一侧也传来信号。
匪徒竟在多处关键点埋设了炸药!一旦引爆,整段水渠将彻底崩塌,工坊动力源将瞬间中断!
“清除药捻,小心拆除!”林牧之冷静下令。队员们小心翼翼地将找到的药捻切断、浸湿、拆除。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负责警戒的队员突然低喝:“有人!林子里!要点火!”
林牧之猛地抬头,只见不远处密林中,一点火星骤然亮起!一个匪徒(并非独眼狼,而是另一组)正颤抖着将火折子凑向一根药捻!
“阻止他!”林牧之厉喝,同时反手抽出一柄手弩!那是工坊最新打造的小型弩,可单手持握,无声击发!
“咻!”弩箭破空!精准地射中那匪徒的手腕!
“啊!”匪徒惨叫一声,火折子脱手落地!
几乎同时,两名巡护队员如猎豹般扑出,将其按倒在地!
这边的动静,立刻惊动了独眼狼!
“妈的!被发现了!”独眼狼又惊又怒,眼看计划败露,凶性大发,“点火!快点火!能炸多少炸多少!”
他疯狂地扑向自己负责的那根主药捻!
“咻!”又一支弩箭射来,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是林牧之!
独眼狼骇得一个翻滚躲开,再抬头,只见林牧之已如鬼魅般逼近,手中弩机再次对准了他!其他队员也迅速合围!
“林牧之!老子跟你拼了!”独眼狼自知无路可逃,拔出腰刀,狂吼着扑来!
林牧之眼神冰冷,不闪不避,扣动扳机!
“噗!”弩箭精准地射入独眼狼持刀的手腕!
“当啷!”腰刀落地!
不等独眼狼惨叫出声,两名队员已猛扑上来,将其死死捆住!
其余匪徒见头目被擒,更是魂飞魄散,纷纷跪地求饶。
危机,在电光火石间被解除。所有炸药被顺利拆除,匪徒悉数落网。
郑知远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时,看到的已是风平浪静,以及被捆成一串的匪徒。
“牧之!你没事吧?”郑知远冲上前,看到林牧之安然无恙,长舒一口气。
林牧之摇摇头,指着那些炸药和匪徒:“幕后主使,绝非黑狼帮余孽这般简单。审,仔细审。”
......
翌日,县衙公堂。
证据确凿,匪徒对埋设炸药、意图炸毁水渠、破坏工坊的罪行供认不讳。严刑之下,独眼狼终于熬不住,招认出受“雍州来的大人物”指使,并提供了信物和部分往来密信线索,直指宝光斋赵员外乃至其州府后台!
满城哗然!百姓震怒!
“原来是这些奸商狗官!”
“断我活路!其心可诛!”
...
林牧之当众宣布,将涉事匪徒依法严惩,并将证据链整理成文,准备上呈州府及朝廷,讨还公道。
此举,既严惩了元凶,又将矛盾的焦点引向了外部势力,巧妙化解了内部的思想纷争。
经此一役,守旧派声势大跌。孔孝廉一病不起,王秀才等人颜面扫地,再不敢公开质疑工坊与蒙学。百姓更是看清了谁才是真正维护寒川利益的人,对林牧之与工坊的拥护达到顶点。
......
风波过后,蒙学堂重新开课。
林牧之亲自授课。他没有再提昨日的争执,而是在讲堂上,画下了一条线。
“此乃水渠剖面。”他平静道,“匪徒欲炸之处,在此,在此,亦在此。”他标出了几个关键点。
“为何是这些点?”他问学子。
学子们面面相觑。
“因这些点受力最巨,一旦毁坏,整体崩塌。”一个年纪稍大的工匠子弟犹豫着回答。
“善。”林牧之点头,“何以知之?”
“因...因水冲之力,坝体之重...”
“这便是格物之理。”林牧之道,“知水之性,知坝之固,知力之传导,故可预判其害,亦可加固其防。若不知,则只能听天由命,或如匪徒般,徒然破坏,终难成事。”
他又道:“昨日,我何以敢带十人潜入敌后?”
“因二少爷知敌之布局,知地之形势,知己之所能。”苏婉清轻声接口,眼中闪烁着明悟的光芒。
“然也。”林牧之目光扫过所有学子,“知匪徒之谋,需情报之知;知地形之利,需地理之知;知拆除之法,需格物之知;知擒贼之机,需技击之知。知行合一,方能破局。”
他声音清朗,传遍讲堂:“空谈道德,不能退敌;死读诗书,不能拆弹。唯有以知导行,以行证知,知行合一,方能格物致用,匡世济民。此,方为寒川之学,实用之道!”
学子们听得目光炯炯,心潮澎湃。昨日惊心动魄的一切,此刻化为了最生动的一课。
皇甫嵩悄然站在窗外,听着讲堂内的话语,老脸微红,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毕生所求的“道”,在此刻变得如此清晰而有力。那不是虚无缥缈的义理,而是扎根于现实、经世致用的真知!
“知行合一...知行合一...”他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此子所倡,非是异端,实乃...大道也!”
他心中那份固执的偏见,终于彻底动摇。
课后,皇甫嵩找到林牧之,郑重长揖:“林先生,昨日之言,如醍醐灌顶,令老夫汗颜。空谈误国,实干兴邦。知行合一,方为真道。老夫...受教了!”
林牧之扶起他:“皇甫先生言重了。道,在行而不在言。寒川之路,仍需先生鼎力相助。”
皇甫嵩肃然道:“敢不从命!”
自此,工坊与蒙学的发展,少了一份内部的阻力,多了一份外部的助力(皇甫嵩开始动用自身影响力,缓和来自州府的部分压力)。
而“知行合一”的理念,也随着这场风波,深深植入了寒川军民的心中,成为工坊与蒙学的灵魂。
寒川,在实践的淬炼中,愈发坚韧。
然而,林牧之清楚,炸渠风波背后的黑手绝不会善罢甘休。更大的风暴,正在远方汇聚。
他看向工坊深处那戒备最森严的院落,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是时候,让某些人,付出真正的代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