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科举的施行,如同在寒川的官僚体系中凿开了一道清泉,使得大批身怀绝技的实干之才得以涌入仕途,为科技兴邦的宏图伟业注入了新鲜血液与专业活力。技术官僚们走上岗位,以其精通业务、务实高效的作风,迅速提升了各技术衙门的运转效能,令王玄策等内政重臣倍感欣慰。然而,就在这行政管理层面因专业化而气象一新之际,一场更深层次的危机,却在寒川科技事业的核心驱动层——基础研究与前沿探索领域,悄然浮现。
这一危机,并非源于资源匮乏或外力压迫,而是来自寒川科技体系内部的“成长的烦恼”。随着蒸汽机、后装枪、磺胺药等重大应用技术的相继突破并进入改进和完善阶段,禽滑略、华棠等顶尖学者和他们的核心团队,日益感到一种“后劲不足”的乏力感。
一日深夜,麒麟工业区的总设计室内依旧灯火通明。禽滑略面对着一张复杂的新型高压锅炉设计图,眉头紧锁。为解决蒸汽机效率低下的顽疾,他试图提升锅炉压力,但现有材料在高压下疲软变形、焊缝开裂的问题屡屡出现。“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啊……”他放下绘图尺,疲惫地揉着眉心,对一旁的助手叹道,“我等可依样画葫芦造出机器,然则钢材为何在高温高压下会变软?何种合金方能抗此疲乏?其间道理,犹如隔纱观物,朦胧不清。若无根本之理支撑,终是撞大运式的试错,事倍功半!”
几乎同时,药石司的秘药工坊内,华棠也对着一组磺胺衍生物的试验记录陷入沉思。某些衍生物杀菌效果更佳,但毒性也陡增;有些则稳定性差,难以保存。她无法从分子结构层面理解这些差异的根源,只能依靠大量的、耗时费力的活体筛选。“犹如盲人摸象,”她对最得意的弟子坦言,“我等虽偶得珍宝(指磺胺),然天地药库浩瀚无涯,若不能洞悉药性相生相克之根本法则,终难再有磺胺般的奇遇。医药之道,需从‘经验积累’迈向‘理论指导’才行。”
类似的困境也出现在其他领域:研制更精密的望远镜透镜,却受限于对光线折射规律的粗浅认知;试图改良火药配比以求更猛烈的爆破力,却无法精确控制燃烧速度与压力释放的关系。寒川的科技之树,在应用技术的枝干上已然枝繁叶茂,但其深入土壤汲取养分的根系——基础科学理论,却显得相对孱弱。这种“重应用、轻基础”的失衡,若不能及时纠正,必将导致寒川的科技创新逐渐陷入瓶颈,失去持续发展的原动力。
这一隐忧,在禽滑略和华棠联名上奏的密折中,被尖锐地提了出来。他们并非请求更多资源去攻关某个具体项目,而是恳切地呼吁:“主公,寒川科技,已至由‘技’入‘道’之关键隘口。亟需设立一专门之所,聚天下英才,抛却急功近利之念,专司探究天地万物之根本原理与法则。此乃百年大计,关乎我寒川能否真正屹立于时代潮头!”
这份奏折,深深触动了林牧之。他回想起格物园中那些探讨杠杆原理的少年,回想起自己对于“科技文明之根”在于理性探索的论断。他意识到,工科举解决了“技术官僚”的问题,但寒川还缺少培育“科学思想家”和进行“原始创新”的摇篮。成立一个超越部门界限、专注于基础研究的最高学术机构,已是势在必行。
经过与王玄策、禽滑略、华棠等人的反复筹划,并力排部分官员“虚无缥缈、不急国用”的质疑,林牧之最终乾坤独断,颁布了《成立寒川科学院诏》。诏书中明确宣告:
“为究天地之奥,穷万物之理,固我寒川科技万世之基,特设立 ‘寒川科学院’ 。此院非为寻常官署,乃聚贤研理之圣地,求真创新之渊薮。其使命在于:系统探究格物致知之学,夯实百工技艺之基,引领未来科技之方向。”
科学院的筹建,本身就是一项充满开创性的工程。
? 选址与定位:院址并未设在喧闹的工业区或威严的皇城,而是选在了相对僻静、环境清幽的“格物园”并进行大规模扩建,毗邻寒川最高学府“格致学院”,意在营造一个远离俗务、静心思考的学术氛围。林牧之亲题匾额“格物明道”,悬挂于主楼。
? 组织架构:打破传统衙门品级森严的旧制,仿效古代书院与理想化的学术团体,设立“院士”制度。首批院士,由林牧之亲自遴选并颁发证书,囊括了禽滑略(机械工程、热力学)、华棠(医药化学、生物学)、以及从各地征召或破格提拔的、在算学、天文、地质、农学等领域有独到见解的杰出学者,如精于历法算学的老学士墨翟、对北境地质矿产有深入研究的勘探师石磐等。院士地位尊崇,享有独立研究权,只需定期向林牧之和内阁提交研究报告,不受行政琐务干扰。
? 研究方向:科学院初期下设“数理格物部”(禽滑略兼领,研究力学、光学、热学、算学)、“医药生化部”(华棠兼领,研究药理、生理、化学)、“博物地矿部”(由墨翟、石磐等负责,研究天文、地理、生物、矿产)。林牧之特别强调,研究不以短期实用为目的,鼓励“为真理而真理”的探索精神。
? 资源保障:林牧之下令,从国库划拨专款作为“研究基金”,并赋予科学院调用工造总局、药石司部分资源进行实验的特权。同时,建立“科学院藏书阁”,广泛搜集天下典籍、图谱、手稿,成为寒川的知识宝库。
科学院的成立,在寒川知识界引起了巨大反响。
成立大典上,林牧之对首批院士和闻讯而来的格致学院师生发表了重要讲话,其思想之深邃,远超一般的政令宣示:
“朕设立此院,非为即刻造出更利之剑、更猛之药。乃为栽下一棵‘思想之树’!”他指着扩建后绿树成荫的科学院园址,“此树之果,或许十年、数十年方得成熟,其形或许非刀非药,或为一条算式,或为一则定理,或为一种未知物质之性……然,朕深信,今日在此播下之理性种子,未来必能长成参天大树,荫庇我寒川万代!”
“自此,寒川之学者,可在此心无旁骛,与古今先贤对话,与天地万物究理!望尔等敢疑古人之所未疑,敢探前人之所未探,敢言他人之不敢言!真理面前,人人平等!”
禽滑略作为首任院长(称“山长”),激动地代表院士宣誓:“臣等必恪守‘格物明道’之训,摒弃浮躁,甘守寂寞,为寒川,为后世,探求宇宙之真理!虽九死其犹未悔!”
此后,科学院内迅速呈现出一种与工坊截然不同的氛围。这里没有机器的轰鸣,只有书页翻动和低声讨论的声音;没有紧迫的生产任务,却有对一道算题、一次实验结果的反复推敲和激烈辩论。禽滑略组织学者们系统整理、验证和改进来自古籍和西方的力学、光学知识;华棠则开始带领团队,尝试用更精细的方法分析药材成分,探究药效机理;墨翟等人则开始绘制更精确的星图,勘探更深处的地层……
寒川科学院的成立,标志着寒川的科技兴邦战略,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质变。它从侧重于技术应用和工程实现的层面,毅然迈入了重视基础科学研究和原始创新能力培育的更高阶段。这不仅是机构的新设,更是发展理念的升华,为寒川科技事业的长期可持续发展,埋下了最宝贵的种子。这棵“思想之树”的根,必将越扎越深,最终使寒川的科技之树,获得永不枯竭的滋养,从而能够真正地参天而立,荫庇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