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川城,已是一片燃烧的焦土,浴血的孤岛。
红夷大炮昼夜不息的轰鸣,如同敲击在每一个寒川人心头的丧钟。西城墙那段触目惊心的巨大缺口,仿佛一头狰狞巨兽的裂口,吞噬着双方士兵的生命。瓮城内外,尸骸堆积如山,鲜血将泥土染成深褐,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血腥和焦糊味。
萧铁心冷酷的“绝户计”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炮火开始向城内延伸,轰击民居、工坊、粮仓!不断有房屋在巨响中坍塌,燃起熊熊大火,无助的哭喊声和绝望的哀嚎被更大的爆炸声淹没。北狄骑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饿狼,在外围游弋,射杀任何试图逃出或靠近的活物。更有探马回报,敌军正在挖掘地道,意图穴地炸城或释放毒烟!
寒川,正在被一寸寸地碾碎,被一丝丝地放血。伤亡数字急剧攀升,药品耗尽,粮食见底,连干净的水源都成了奢望。疲惫、伤痛、饥饿、以及那无时无刻不在的死亡威胁,如同无形的绞索,勒得人喘不过气。
绝望的阴云,前所未有地笼罩下来。即便是最坚韧的老兵,眼中也难免闪过一丝茫然;即便是最乐观的民众,脸上也只剩下了麻木的恐惧。寒川的脊梁,似乎正在这无尽的煎熬中,被一点点地压弯。
“顶住!给老子顶住!”缺口处,浑身是血、左臂无力垂下的郑知远,如同疯虎般咆哮,用仅存的右臂挥舞着卷刃的战刀,将一名爬上缺口的敌兵劈落。他的声音早已嘶哑,却依旧如同钉子般钉在最危险的地方。
身旁,不断有士兵倒下,后面的人立刻红着眼睛补上,用身体、用长矛、用一切能找到的东西,死死堵住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工坊区,禽滑厘白发散乱,脸上布满烟灰和烫伤,正带着一群工匠,冒着炮火,拼命抢修最后一架还能使用的弩炮。“快!再快一点!那边需要支援!”他的声音因吸入烟尘而剧烈咳嗽,却一刻不停。
户政司已沦为临时医馆,苏婉清衣裙染血,奔波于遍地哀嚎的伤员之间,手中的纱布早已用完,只能撕下衣襟进行简单的包扎。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痛苦中死去,她的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机械般的动作和一片冰冷的绝望。
寒川,似乎真的到了最后的时刻。
......
就在这士气即将崩溃的边缘,一起惨绝人寰的事件,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积压的悲愤与绝望!
一队北狄骑兵,趁着前线混战,竟突袭了寒川城南一处相对“安全”的区域——那里聚集着大量从被炮火摧毁家园中逃出的老弱妇孺!
屠杀,瞬间发生!
铁蹄践踏,弯刀挥舞!手无寸铁的百姓如同草芥般被砍倒,哭喊声、求饶声被狄人猖狂的狞笑淹没。妇女被拖拽凌辱,孩童被挑在枪尖…其状之惨,令人发指!
一支寒川巡防小队恰好赶到,目睹此景,目眦尽裂,奋不顾身地冲杀过去,与狄骑血战,最终虽将狄人击退,却伤亡殆尽,仅剩一名重伤的年轻士兵,拖着残躯,爬回了主阵地。
“狄人…狄人杀了…好多…好多乡亲…孩子…哇…”年轻的士兵断断续续地哭喊着,最终气绝身亡。
消息如同野火,瞬间传遍了寒川前沿!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火山爆发般的彻底疯狂!
“畜生!狄狗!畜生啊!!”
“我的孩子!我的娘啊!!”
“跟这群畜生拼了!拼了!!”
哭声、骂声、怒吼声,瞬间压过了战场的一切喧嚣!原本因疲惫和绝望而略显低落的士气,如同被浇上了滚油,轰然炸裂!每一个寒川军民的眼睛都红了,那不是恐惧,而是最原始的、最暴烈的仇恨与愤怒!
“打开城门!老子要出去杀光这群狄狗!”有士兵失去理智地咆哮。
“对!杀出去!玉石俱焚!”
群情激愤,几近失控!
“都给我站住!”一声雷霆般的怒吼炸响!林牧之的身影出现在缺口处,他甲胄破损,满脸血污,眼神却如同燃烧的寒冰,扫过激愤欲狂的众人!
“打开城门?正中敌军下怀!出去送死,谁来守护身后的父老?!谁来找这些畜生报仇雪恨?!”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仇恨,不是用来送死的!是用来让敌人付出血的代价的!”
他猛地拔出战刀,指向城外那密密麻麻的敌军,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他们想绝我们的户!想让寒川鸡犬不留!想让北境再无敢反抗之人!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山呼海啸般的怒吼震天动地!士兵们捶打着盾牌,百姓们攥紧了拳头,连伤员都挣扎着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火焰!
“好!”林牧之战刀狠狠劈在垛口上,火星四溅,“那就让他们看看!寒川人的血性!寒川人的怒火!不是他们这点炮火和刀枪能浇灭的!”
他猛地转身,厉声下令:
“郑知远!组织敢死队!不是出城送死!是给我沿着城墙根,挖陷坑,埋地雷!我要让每一个靠近缺口的敌人,都粉身碎骨!”
“禽滑厘!把你工坊里所有能动用的火器,全给我搬到缺口来!油罐、火药包、毒烟罐!有多少用多少!我要把这缺口,变成焚尸炉!”
“苏婉清!王先生!组织所有还能动弹的人!老人孩子负责运送石块滚木,妇人烧滚水金汁!我要让寒川每一个人,都成为战士!”
“告诉全城!今日,寒川无军民之分!唯有复仇之鬼!要么,杀尽仇寇!要么,玉石俱焚!”
决绝的命令,如同最烈的酒,灌入每一个燃烧的心脏!
“复仇!”
“复仇!”
“复仇!”
怒吼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绝望消失了,恐惧消失了,只剩下同仇敌忾、与敌偕亡的滔天战意!
寒川这座即将熄灭的火山,彻底爆发了!
老人扛起了石头,孩子抱起了瓦罐,妇人抬起了滚烫的油锅!工匠们将最后的火药毫无保留地填装进每一个容器!士兵们咬着牙,将伤口草草捆绑,再次握紧了刀枪!
当敌军的下一次冲锋到来时,他们遭遇的,是一群彻底疯狂的复仇之神!
滚木礌石如同暴雨般砸下!
烧红的铁砂、浸透火油的箭矢如同飞蝗般射落!
缺口处,寒川士兵不再单纯防御,而是组成紧密的枪阵,踏着同伴的尸体,疯狂反冲击!一旦阵亡,身后立刻有人补上,临死前也要抱住敌人点燃身上的火药!
甚至有重伤员,嚎叫着滚入敌群,拉响了最后一颗震天雷!
战斗的惨烈程度,瞬间飙升了数倍!寒川人用最疯狂、最不计代价的方式,硬生生将涌向缺口的敌军浪潮,又一次拍了回去!缺口内外,彻底变成了血肉磨坊!
萧铁心在中军远远望见,寒川守军非但没有崩溃,反而爆发出如此恐怖的战斗力,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疯子!一群疯子!”他咬牙切齿,“传令!炮兵!给我轰!继续轰!我看他们能撑到几时!”
然而,寒川人的激愤,并不仅仅体现在战场上。
城内,百姓们自发组织起来,冒着炮火,抢救伤员,扑灭大火,甚至主动帮助军队加固工事。口粮已经降到最低,却无人抱怨,人们将最后一点粮食优先送给城头的士兵。歌声响起——不是哀歌,而是悲壮的战歌!那是寒川立城之初,在与北狄血战中流传下来的歌谣!
歌声起初微弱,随即越来越响,最终汇聚成磅礴的合声,压过炮火,响彻云霄!歌声中,带着无尽的悲伤,更带着不屈的意志和复仇的誓言!
这歌声,传到了城外敌军的耳中,令他们心惊胆战;传到了林承宗部下的耳中,让许多本就厌战的士兵面露惭色;甚至传到了萧铁心的耳中,让这位冷酷的将军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寒川,没有在绝境中崩溃,而是在毁灭的边缘,完成了一次悲壮的涅盘!群情激愤,化作了与城偕亡的决绝力量!
林牧之站在城头,听着全城的战歌,望着军民浴血奋战的身影,眼中终于闪过了一丝波动。那不是喜悦,而是深深的、沉重的感动与…责任。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激愤可以赢得一时,却无法持久。寒川的体力和资源,终究会耗尽。
但,足够了。这用血与火点燃的斗志,为他争取到了实施那最后、最疯狂计划的时间与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对一直跟在身后的亲卫队长,低声下达了最终的命令:
“按计划,准备‘龙吟’。时机…就在今夜。”
亲卫队长身体一震,眼中闪过震惊与决然,重重点头,无声退下。
群情激愤,化为冲天烈焰。而这烈焰,将指引寒川,进行最后一次,也可能是最璀璨的一次…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