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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烛火却将室内映得亮如白昼。

林牧之坐在主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份刚送到的密报边缘,纸张粗糙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

他的眉头微锁,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纸背,看清远方正在集结的威胁。

下首,苏婉清端坐着,面前的算盘并未拨动。

她纤细的指尖攥着一颗冰凉的算盘珠子,目光不时扫过林牧之的脸,捕捉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看得出,夫君此刻的平静下,正压着惊涛骇浪。

郑知远按着腰间的刀柄,站得笔直,额上的疤痕在烛光下更显狰狞。

他沉声开口,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侯爷,暗影卫送来的消息,可信度有几成?”

林牧之将密报轻轻推至桌案中央。

“七成。来源是潜伏在古国使团内部的‘海东青’,他冒险送出的第三份情报,内容与前两份相互印证,只是这次……细节更详实。”

苏婉清伸手取过密报,轻声念出关键部分:

“确认古国代号‘远航者’之舰队已自西海岸母港启航。大型帆舰不少于五十艘,中小舰艇过百。观测到舰船吃水极深,推测满载兵员与辎重。其航向,正对我国东部沿海。”

她念完,室内一片死寂。

五十艘大型战舰,上百辅助船只,这规模远超之前任何一次海上冲突。

郑知远掌心渗出汗水,眉峰上挑。

“五十艘主力舰……若每舰载兵五百,便是两万五千精锐。加上辅助船只,总兵力可能超过四万!这已不是劫掠,是灭国之战!”

一直沉默的赵铁柱,喉结滚动了一下,闷声道:

“我们的蒸汽铁甲舰,算上刚下水的那艘,也才三艘。后装炮……生产线全力运转,月产不过十门。差距……太大了。”

他下意识地反复检查着座椅扶手上一个并不存在的螺栓,这是他在巨大压力下的习惯动作。

林牧之的目光扫过三位最信任的伙伴。

他看到了担忧,看到了凝重,但没有看到畏惧。

“差距是客观存在,但并非不可逾越。”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巨幅海图前。

“婉清,我们现有的火药和钢铁储备,够支撑多大规模的战役?”

苏婉清松开算珠,心中飞速计算,语速微扬:

“若只计防御,依托现有棱堡炮台,支撑半年绰绰有余。但若要主动出击,尤其是远洋作战,后勤压力巨大,现有储备仅够舰队一次高强度出击。关键是……我们的蒸汽机在远海可靠性仍存疑,一旦故障,铁甲舰就成了活靶子。”

说到专业领域,她的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敏锐和冷静。

郑知远走到林牧之身侧,手指点向海图上几个关键节点。

“侯爷,我们不能在远海硬拼。必须利用海岸线,诱敌深入,在近岸水域决战。我们的炮台射程优势才能发挥。”

他顿了顿,面容刚毅。

“陆军方面,我可抽调三万精锐,沿主要港口布防。但需警惕北狄拓跋宏和中原残余势力,若他们趁虚而入,我们将腹背受敌。”

林牧之点了点头,指尖在海图上划过一道弧线。

“知远所言极是。陆上防御交由你,我放心。至于拓跋宏……他刚归降不久,确实需要安抚,或者说,震慑。”

他看向赵铁柱。

“铁柱,那台‘试验型’的连发后装炮,进度如何?”

赵铁柱听到询问,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成了!就在昨日傍晚,最后一次试射,连续十二发,无一次卡壳!就是……就是炮管寿命还有待测试,散热也……”

他因激动,声音有些发紧,反复说着“成了”。

林牧之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好!立刻秘密运往北境,在拓跋宏部族视线可及之处,进行一次‘实弹演练’。让他看清楚,背叛的代价他承受不起。”

“是!”赵铁柱重重应下,感到肩上的重压仿佛找到了宣泄口。

苏婉清轻蹙秀眉,提出另一个关键问题:

“牧之,如此大规模的战备,资金消耗如流水。是否需要提前加征一部分赋税,或者发行战争债券?”

林牧之毫不犹豫地摇头。

“不可。加税伤民,债券易引起恐慌。资金问题,从我的内帑先支取一半。同时,婉清,你亲自去一趟西域商盟驻地,把我们库存的那批高档玻璃器皿和最新型号的火柴,以优惠价优先卖给他们,换取现银和急需的硫磺、铜料。”

他看向苏婉清,眼神充满信任。

“谈判的度,你来把握。既要快,又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急于求援而坐地起价。”

苏婉清耳尖微微泛红,不是羞涩,而是因被委以重任而感到激动。

“我明白。商盟的萨比尔会长是聪明人,他知道与寒川长期合作的好处大于短期利益。”

这时,堂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被侍卫引了进来,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插着羽毛的信。

“报!侯爷,东部沿海六百里加急!巡逻快船确认,在‘黑水礁’以东海域,发现不明舰队桅杆,数量众多,航向正对我‘望海城”!”

最后的疑云散去。

情报,被彻底确认了。

巨大的危机,如同海上的风暴,已然肉眼可见。

林牧之深吸一口气,接过急报,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环视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在寂静的深夜中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诸位,都听到了。”

“古国殖民舰队,来了。”

“这不是试探,不是骚扰,而是企图将我们连同这片土地一起,彻底征服的灭顶之灾。”

他停顿片刻,让话语中的分量沉入每个人心底。

“但我们,已不是三年前那个困守寒川一隅,需要靠玻璃珠子换取生存机会的小势力了。”

“我们有坚船利炮,有稳固的后方,更有不愿再做奴隶的万千百姓!”

“这一战,关乎存亡,更关乎我们开创的新时代,能否继续走下去!”

林牧之的目光依次掠过郑知远、赵铁柱,最后落在苏婉清脸上。

他从他们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样的决心。

“传令!”

“自即日起,寒川全境,包括新归附各州,进入一级战备状态!”

“水陆各军,按预定方案,全面动员!”

“我们要让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明白——”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语速加快,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这片海域,是谁的家园!这片土地,由谁主宰!”

命令既下,整个寒川机器,将开始以最高效率轰鸣运转。

夜幕下,战争的齿轮,严丝合缝地扣紧。

一场关乎文明存续的巨浪,即将拍岸。

而寒川这艘大船,已张满风帆,准备迎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