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娅靠在段逸肩上，呼吸很轻。阳光从屋顶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亚麻色的短发上，发丝被光映成了浅金色。
段逸没动。他的外套还盖在她身上，能感觉到她的体温透过布料传过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放在她背上，手指有点僵，但没有拿开。
过了一会儿，米娅动了动耳朵。她慢慢睁开眼，眼神一开始有些模糊，后来才看清了眼前的人。她看着段逸，眨了一下眼睛，尾巴轻轻甩了半圈。
段逸松开手，往后退了一点。他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米娅站起身，动作很慢。她走到角落的柜子前，弯腰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白纸和一支炭笔。她坐回蒲团上，把纸放在腿上，低头盯着它，一动不动。
段逸也坐回去。他就坐在原来的位置，看着她，不催她，也不出声。
大概过了几分钟，米娅抬起了手。
炭笔在纸上画出第一道线。那是一片弯弯曲曲的轮廓，像树影，又像山脊。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停一下，像是在想什么。
段逸看着这些线条，脑子里想起她以前画过的画面——矿洞、火堆、鼓纹、裂开的天空。
这一幅不一样。
她接着画第二幅。这次是一座高台，四根柱子围着中间一块大石头，柱子顶上有兽头雕刻，看起来像狼，又像豹。她画完后，用手指点了点高台中央，又把手按在自己胸口。
段逸走过去，蹲下身子，和她平视。
“这里？”他指着画上的高台问。
米娅点头。
他又指了指第一幅画，“这片林子……在哪里？”
米娅摇头。她不知道地名。但她抬起手，在第二幅画旁边画了第三幅——一个小小的身影蜷在地上，头顶是撕裂的天空，一道光从裂缝里落下来，照在她身上。
段逸心跳快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米娅第一次画画时，就画过类似的光。那时他以为那是害怕的表现，现在看，更像是某种重要的事。
他把三张画并排摆在地上，又从柜子里翻出她之前的画稿：火焰符号、波浪形的鼓声纹、一只猫耳少女跪在祭坛前……
以前这些画看起来只是零散的画面，像情绪的碎片。现在拼在一起，好像有了形状。
“这不是随便做的梦。”段逸低声说，“这是你记得的事。”
米娅没看他。她盯着那座祭坛的画，手指慢慢描着柱子的线条。然后她突然抬笔，在祭坛底部加了一条细长的线，像藤蔓，缠在石基上，顶端有一点光斑。
段逸瞳孔一缩。
这种藤蔓……他见过。
宁神花刚种下的时候，根部会发出淡金色的丝状物，只有在生命能量强的地方才能活。而眼前这株藤蔓的样子，和那些根几乎一样。
“那里有生命能量？”他问，“和我的‘光种’一样的东西？”
米娅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在纸上点了两下。
意思是：是。
段逸沉默了。
他开始想。如果这个祭坛真的存在，而且还有生命能量，那就不是普通的废墟。那可能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地方，甚至……和萨满传承有关。
艾莉安娜说过，兽人族曾经有强大的祭祀体系，可以连接自然的力量。后来那一支断了，只剩下一些传说。
可米娅不是普通兽人。
她是唯一能让“光种”稳定的人，是唯一能净化死亡能量的人。她碰到生命果实时，身体变化很快，神经反应也变强。
如果她来自那个体系……
段逸抬头，“你想让我去那里？”
米娅的手停在纸上。
她没有马上点头。她看向窗外，山坡上的风吹过草地，宁神花随风摇晃。她的尾巴垂了下来，耳朵微微抖动。
几秒后，她转回头，看着段逸，慢慢地点了点头。
一次，很用力。
段逸深吸一口气。他把所有的画收起来，整整齐齐叠好，放进柜子最里面。他不能现在就出发。要查地图，要看路线，要准备人手，还要避开禁忌之森里的巡逻者。
但他已经决定了。
他看向米娅，“我会去。但我得先确认安全。不会带你去冒险。”
米娅没反应。她低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旧布偶——边角破了，一只耳朵没了，是她逃出来时一直抱着的东西。她把它放在膝盖上，手指慢慢摸着布料。
段逸看着她。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那些画面不是乱来的。她能画出来，说明记忆正在恢复。也许再过几次，她就能想起来更多。
他不该急着带她去现场。他该等，该准备，该确保万无一失。
可他也知道，有些事，躲不开。
就像她当初在矿洞外，缩在角落，却不怕他的子体。
就像她第一次笑，是在这座房子里。
她已经比以前坚强了。
段逸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米娅抬头。
“我不会一个人去。”他说，“等我想好了，就出发。”
她没说话，但手指慢慢收紧，抱住了布偶。
阳光移动了。影子从墙移到地面，再爬上桌子。宁神花的叶子轻轻摆动，好像在回应什么。
段逸坐着没动。他盯着柜子的方向，脑子里已经开始计划路线。
东南方向，穿过废弃矿道，绕开人类哨站，进入北境荒林。那里往西三十里，就是禁忌之森的边界。
如果祭坛真在那里，路上至少有三个危险区。
他得带幽影斥候探路，大地力士断后，工兵负责清除陷阱。还要让林语者带上宁神花苗，用来探测生命能量。
最重要的是，他得让艾莉安娜一起去。她懂古精灵文，也看过兽人留下的书，如果祭坛上有文字，只有她能认出来。
他正想着，米娅突然动了。
她放下布偶，拿起炭笔，在最后一张画的背面快速画了起来。
段逸转头看。
那是一串图案：三个圆圈连成三角，中间一点光；下面有波浪线，像水，又像声音；最底下，是一只手，伸向光。
段逸看不懂。
他指着第一个图形，“这是什么？”
米娅摇头。她也不知道名字。
但她用手在空中画了个圈，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意思是：她想起来的，就这些。
段逸看着那三个圆圈。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他站起来，走到门边的架子上，翻出一本旧笔记——是他之前记录子体培育数据用的。他快速翻页，找到一张草图。
那是他画的“生命之种”脉动频率图。为了记录波动规律，他标出了三次高峰值的间隔，连成三角，中心标记能量峰值点。
和米娅画的一模一样。
段逸猛地抬头。
“你是说……这个祭坛，和‘光种’有关？”
米娅没回答。她只是看着他，眼神很安静，尾巴轻轻绕上小腿。
段逸站在原地，心跳加快。
如果是这样，那地方就不是遗迹。
是钥匙。
他缓缓坐下，重新拿起那张画。
“你不是偶然被救的。”他低声说，“你是从那里来的。”
米娅闭上眼睛。
一滴水落在纸上，晕开了炭笔的痕迹。
她没哭出声，但肩膀微微抖动。
段逸没有擦那滴水。他让它自己扩散，把三个圆圈染成一片灰色。
屋外，风停了。
宁神花的叶子不再晃动。
米娅的手慢慢抬起来，指尖碰了碰那片湿痕，然后，轻轻按在自己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