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刺骨铭心的冰冷，深入骨髓，冻结神魂。
这不是寻常的寒意，而是一种蕴含着精纯仙灵之气与某种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秩序规则的凛冽。凌日在浑浑噩噩的虚空穿梭感中，被这股寒意骤然激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灰白相间的荒凉原野。大地覆盖着厚厚的、晶莹剔透却坚硬如玄铁的冰霜，天空是一种压抑的铅灰色，不见日月，唯有永恒不变的惨淡天光。呼啸的风如同刮骨的钢刀，卷起细密的冰晶，在原野上奏响死寂的哀歌。
“寂霜荒原……”凌日立刻反应过来，这正是之前“烬”的星图指引与巡天阁最后探测到的坐标区域——广寒仙域边缘的绝地。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牵动了体内严重的伤势，闷哼一声，嘴角再次溢出血丝，那血液滴落在冰面上，瞬间冻结成暗红色的冰珠。
他强忍剧痛，迅速内视己身。混沌道胎黯淡无光，布满了细密的裂痕，那是过度催动、承受“道烬”洗礼又经历空间乱流冲击的结果。体内融合了“终末之痕”的混沌之力也近乎枯竭。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传承的核心道悟与那幅指向明确的星图，完好地烙印在识海深处。混沌塔也沉寂了下去，塔身虚影更加模糊，显然最后撑开通道消耗巨大。
他还活着，成功抵达了上界，但状态差到了极点，比刚飞升时落入罪血矿场还要糟糕。而且，这里绝非善地。
凌日迅速收敛自身所有气息，将仅存的一丝力量用于抵御这荒原无处不在的“寂霜寒意”。他环顾四周，除了冰原、寒风和偶尔露出冰面的、造型奇特的黑色岩石，别无他物，一片死寂。
“必须立刻离开此地，寻找隐蔽处疗伤。巡天阁和广寒仙宫，很可能已经知晓了我的到来和大致方位。”凌日心中警钟长鸣。他尝试运转功法吸收天地灵气，却发现此地的仙灵之气虽然浓郁，却异常“排外”，带着强烈的冰属性和秩序属性，与他混沌属性的功法格格不入，强行吸收效率极低，且会引动体内伤势。
他不得不取出从星海盗匪和之前下界积攒的一些通用灵石和疗伤丹药，囫囵吞下，勉强压制伤势，恢复了一丝行动的力气。随后，他辨认了一下方向——识海中的星图对寂霜荒原之后的路径有模糊指引，指向荒原深处某个方向，那里似乎是相对“安全”的出口，通往一片被称为“流放者废城”的混乱缓冲地带。
他选定方向，拖着重伤之躯，开始在冰原上艰难跋涉。每一步都需耗费极大心力，既要对抗严寒与伤势，又要时刻警惕可能出现的危险——无论是荒原本身可能孕育的冰属性妖兽，还是循迹追来的敌人。
行进了约莫半日，就在凌日感觉体力即将耗尽，不得不考虑冒险寻找冰穴暂避时，前方地平线上，隐约出现了一些……非自然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片建筑的废墟？
凌日精神一振，小心地靠近。那确实是一片规模不小的废墟，大部分被厚厚的冰层覆盖，只能看出一些倾颓的墙壁、折断的巨柱轮廓。从风格看，古老而粗犷，与下界建筑迥异，更带着一种被时光和严寒共同摧残的苍凉。
“流放者废城？”凌日心中猜测。星图信息提及，寂霜荒原边缘，曾有一些触犯仙域律法或被驱逐的“罪仙”、“流民”建立的聚集点，但早已在严酷环境和各方势力的倾轧下化为废墟，只有一些最底层的逃亡者、寻宝客或黑市商人偶尔会在此出没。
对此刻的凌日而言，废墟意味着可能的掩蔽所，也可能意味着……其他危险。
他收敛气息，如同幽灵般潜入废墟。大部分建筑内部空荡，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凝结的冰柱。然而，当他靠近废墟中心一处相对保存完好的、半掩于冰下的石殿时，却隐隐听到了……说话声！
凌日立刻屏息凝神，将身体藏在一块巨大的冰岩之后，神识不敢外放，只凭耳力倾听。
“……妈的，这鬼地方真能冻死人！那‘寒髓矿’的消息到底准不准？”一个粗嘎的声音抱怨道。
“闭上你的鸟嘴！消息是从‘百晓阁’流出来的，虽然模糊，但指向这片废城地下。别忘了，上古时期这里确实有过小型寒髓矿脉，后来被采尽了，但说不定有遗漏的‘髓精’。”另一个略显阴柔的声音说道，“找到一块，就够我们兄弟逍遥几百年了。”
“哼，就怕有命找，没命花。最近这片可不平静，听说‘巡天阁’的银梭舰在荒原外围晃悠，好像在找什么人。还有‘广寒宫’的巡查使，也比往常频繁了些。”第三个沙哑的声音带着警惕。
凌日心中一动，巡天阁和广寒宫果然已经行动了！
“怕什么！咱们就三个真仙初期的散修，那些大人物看都懒得看我们一眼。抓紧时间，再探两个地方，没有就撤。”阴柔声音道。
脚步声响起，三人似乎离开了石殿，朝着废墟更深处走去。
凌日略微放松，但并未立刻现身。他需要信息，更需要了解如今上界的局势，尤其是广寒仙宫和巡天阁的动向。这三个真仙初期的散修，实力不强，或许……是个机会。
他耐心等待了片刻，确认那三人走远，且附近再无他人后，才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以他如今的状态，正面抗衡三个真仙初期颇为吃力，但他传承了“烬”的道悟，对力量的理解和运用远超同阶，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击制胜，不能闹出太大动静。
跟踪了一段距离，那三人停在一处断裂的巨大冰缝前，似乎在探查。凌日看准时机，就在其中一人俯身向下张望，另外两人注意力也集中在冰缝的刹那——
他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只有一抹融入环境的晦暗流光，以及一缕凝聚到极致的、灰中透红的“道烬”火苗，悄无声息地袭向背对他、正在放哨的那名沙哑嗓音修士的后心！
那修士只觉一股令灵魂都战栗的冰冷死意瞬间笼罩，骇然想要转身预警，却已经迟了。那缕火苗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仓促撑起的护体仙光，没入其体内。
没有爆炸，没有惨叫。那修士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失去神采，皮肤下仿佛有暗红色的纹路一闪而逝，整个人的“生机”连同仙魂，在刹那间被那蕴含终末真意的火苗无声地“焚尽”，化作一具栩栩如生却再无气息的冰雕，缓缓倒下。
这诡异而恐怖的死法，瞬间惊动了另外两人！
“老三！”粗嘎声音修士目眦欲裂，还未看清敌人，便本能地祭出一柄硕大的冰锤，裹挟着狂暴的寒冰仙力砸向凌日出现的方位。
凌日身形如鬼魅般侧滑，避过冰锤，指尖再次弹出两点微不可察的火星，直奔二人。
“点子扎手！一起上！”阴柔声音修士反应极快，看出凌日手段诡异，不敢怠慢，手中多出一对闪烁着蓝光的奇形分水刺，身形如电，配合冰锤修士从两侧夹击而来。
然而，他们与凌日的差距，不仅在于力量，更在于“道”的层次。凌日虽重伤，但“道烬”真意对仙力、乃至对“存在”本身，都有一种天然的压制与侵蚀。
“噗！噗！”
两点火星并未被完全避开，分别沾染上了冰锤修士的手臂和阴柔修士的肩头。
“啊——！”冰锤修士惨叫一声，他那条被火星沾染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败，仿佛瞬间经历了千万年的时光腐朽，仙力溃散，冰锤脱手！
阴柔修士更为果断，闷哼一声，竟直接挥动分水刺，将被火星沾染的肩头连同大片血肉齐肩削去！鲜血狂喷，却暂时保住了性命，只是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无边的恐惧。
“你……你是什么怪物？！”阴柔修士声音颤抖，再无半点之前的算计。
凌日没有回答，身形一闪，已出现在重伤的二人面前，冰冷的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回答我的问题，可活。说谎，或迟疑，死。”
他随手一划，那缕灰红火苗在指尖跳跃，散发出终结万物、焚尽一切的气息。
“你问！你问！我们什么都说！”冰锤修士抱着枯萎的手臂，痛哭流涕。
阴柔修士也彻底丧失了抵抗意志，连连点头。
凌日缓缓开口，声音冰冷：“第一，广寒仙宫最近有何异动？可曾听说关于‘九阴绝脉道果’或‘罪血混沌种’的消息？”
阴柔修士不敢隐瞒，忍着剧痛，颤声道：“有……有异动！大约……大约三十年前，广寒仙宫突然宣布封闭‘玄冰禁地’，据说是为了蕴养一件至宝。但……但有小道消息流传，说是禁地里冰封了一个从下界带来的、拥有绝世体质的女子，疑似是某种‘活体道果’！为此，广寒宫主甚至拒绝了其他几位仙王的联姻提议，看得极重！”
“至于‘罪血混沌种’……”冰锤修士抢着道，“这消息最近才在底层传开！说是巡天阁下了最高追缉令，目标就是一个身负混沌血脉的下界飞升者，还说他得到了什么逆道者的传承，极度危险！赏格高得吓人！但……但没人知道他具体在哪，只说他可能出现在了广寒仙域附近……”
凌日眼神微凝，果然，消息已经扩散。他继续问道：“第二，如何最快、最隐蔽地接近广寒仙宫，尤其是其‘玄冰禁地’？”
阴柔修士面露难色：“这……广寒仙宫守备森严，外围有‘九天霜寒大阵’，内里有无数冰卫巡查，更有仙君乃至仙王坐镇……直接接近根本不可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能混入定期前往仙宫外围‘寒晶矿区’运送物资，或为仙宫提供特定服务的队伍。这些队伍大多由依附广寒宫的中小势力或特定的商会负责，盘查相对……但也只是外围。”阴柔修士小心道，“我知道，三天后，就有一支‘冰魄商会’的运输队，要从‘流放者废城’外的‘黑冰集’出发，运送一批‘暖阳玉’前往仙宫外围的‘霜叶驿站’。暖阳玉是克制部分冰属性禁制的材料，守卫检查时会稍微宽松一些……”
凌日默默记下这些信息。黑冰集，冰魄商会，暖阳玉，霜叶驿站……
“第三，”凌日指尖火苗逼近了几分，“关于‘秩序之核’，你们知道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眼中一片茫然。“秩……秩序之核？没……没听说过啊大人！是某种法宝吗？”
看他们神情不似作伪，凌日知道这种核心机密不是底层散修能接触的。他不再多问，抬手两道禁制打入二人体内，沉声道：“暂封你们修为，带我去‘黑冰集’。若敢有异动，禁制爆发，神魂俱灭。”
二人面如死灰，却只能点头应允。
就在凌日准备带着这两个临时“向导”离开废墟时，他忽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望向铅灰色的天空。
只见极高远的苍穹之上，一道无比绚烂、横跨天际的七彩虹桥虚影，以某种恒定的轨迹缓缓划过，虹桥之上，隐约可见亭台楼阁、仙禽飞舞的瑰丽幻象，更有一种浩瀚、威严、令人忍不住想要顶礼膜拜的宏大天音隐隐传来。
“那是……？”凌日瞳孔微缩。
被禁制的阴柔修士敬畏地看着那虹桥，低声道：“那是‘瑶池天阙’的‘巡天虹桥’虚影……据说，是那位执掌上界部分秩序、地位超然的‘瑶池金母’，在巡视诸天。每当虹桥显化，必有大事发生，或是赐福，或是……裁决。”
瑶池天阙？巡天虹桥？凌日心中波澜再起。这上界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