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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来临前的工地总是特别忙碌。

周远站在云端之塔的物资堆放区,看着工人们像蚂蚁搬家一样抢运建材。台风预警已经发布,六小时内将有特大暴雨。作为技术负责人,他必须确保所有松散物品固定,避免被狂风吹成危险抛射物。

周工!钢筋工阿杜小跑过来,黝黑的脸上挂着汗珠,西侧还剩三十多吨螺纹钢来不及入库了,怎么办?

周远皱眉。这些每根重达百斤的钢筋若被台风卷起,后果不堪设想。调两台起重机来,全部转移到地下室。

那得干到半夜!阿杜抹了把脸,要不算了?钢筋泡点水又没事...

不行!周远断然拒绝,安全规程必须严格执行。

阿杜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跑去安排。周远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解——这个平时最靠谱的钢筋工组长,今天怎么如此反常?

三小时后,当最后一批钢筋即将吊运时,暴雨提前来袭。豆大的雨点砸在钢板上啪啪作响,转眼间工地就变成了水乡泽国。

停止作业!立即撤离!周远通过对讲机下令。

工人们迅速撤向安全区域,只有阿杜和他的班组还围着那堆最后的钢筋忙碌。

阿杜!立刻撤离!周远冒着大雨冲过去。

再给我们十分钟!阿杜头也不抬,正指挥工人给钢筋绑防滑绳,这批钢号特殊,全项目就这么多...

不要命了?周远一把拽住他,几根钢筋值得冒这个险?

阿杜转过头,雨水顺着他的安全帽往下淌:周工,这不是几根钢筋...他突然压低声音,这是我爹当年亲手轧的钢。

这句话让周远愣在原地。没等他反应过来,阿杜已经挣脱他的手,冲回雨中。

最终,在那场堪称疯狂的抢运中,所有钢筋安全入库,但阿杜的左手小指被吊索挤断了一截。医院里,周远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咬牙忍痛的样子,既心疼又困惑。

值得吗?他忍不住问。

阿杜没说话,只是从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一根约半米长的钢筋递过来:给您。

周远接过这根看似普通的螺纹钢,立刻注意到与众不同之处——钢筋弯曲处刻着几个小字:杜建国,1999.5,旁边还有更早的刻痕:杜志强,1978.11。

我爹和我爷爷的名字。阿杜指着刻痕,这是我们家的传统——每个参与的重大工程,都要留一根亲手加工的钢材做纪念。

周远的手指抚过那些深浅不一的刻字。杜志强,1978年——那应该是参与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大型建设的工人;杜建国,1999年——正值中国建筑业腾飞的起点。

这根是云端之塔阿杜指向钢筋末端新增的刻痕:杜建军,2022.3,旁边还空着一块位置,等我儿子大学毕业,让他也刻上名字。

周远突然理解了阿杜的坚持。对这些建设者来说,钢材不仅是冷冰冰的建材,更是家族记忆的载体,是中国建造业发展的见证。

你儿子学什么专业?

建筑系!阿杜脸上瞬间焕发光彩,那小子争气,考上了同济大学!随即又忧心忡忡,就是总说我们老工人那套过时了...

周远笑了:改天带他来工地,我跟他聊聊。理论和实践从来不分家。

阿杜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激。他小心地从床头柜取出一个布包:周工,再给您看个东西。

布包里是一本相册,记录着阿杜一家三代参与过的工程——1978年的上海宝钢、1987年的深圳国贸、1999年的浦东机场、2008年的鸟巢...每张照片旁都工整地记录着日期和工程名称,字迹明显出自不同人之手。

我识字不多,阿杜不好意思地说,但我爹说,干过的工程都要记下来,那是我们工人的功勋章

翻到最后一页,周远看到一张新鲜的照片——阿杜的儿子站在大学校门前,手里举着根小钢筋,上面刻着杜小明,2021.9。

这小子,阿杜笑着摇头,非说学生也要有参与感,把自己用的圆规熔了做了根...

出院后,阿杜带周远参观了工人们的宿舍区。在简陋的工棚里,周远惊讶地发现废旧钢筋被巧妙地改造成各种生活用品——焊接的书架、弯曲的衣架、甚至还有张精致的婴儿床。

这些都是...

老杜的手艺!年轻工友自豪地介绍,咱们工地谁家生孩子,杜叔就送一张钢筋婴儿床,比买的还结实!

阿杜不好意思地挠头:废料利用嘛。我爹常说,好工人要像了解自己手掌一样了解钢材。

周远突然想起父亲珍藏的那些道钉和老照片。原来无论在哪个层面,工程人对自己的职业都有种近乎执着的认同与骄傲。

台风过境后,工地检查发现那批被阿杜抢救的钢筋确实特殊——同型号的钢材因钢厂设备故障,短期内无法补充。如果没有阿杜的坚持,项目至少延误两周。

你是怎么知道这批钢重要的?周远好奇地问。

阿杜憨厚地笑了:干这行二十多年,看一眼钢号就知道是哪家厂的货,最近什么行情。他压低声音,其实吧,工地上老工人都这本事,只是你们工程师不问,我们也不说。

这句话点醒了周远。作为技术负责人,他习惯依赖图纸和数据,却忽略了这些一线工人积累数十年的经验智慧。父亲常说工程师要接地气,或许正是这个意思。

项目接近尾声时,阿杜的儿子小明来工地实习。这个戴着眼镜的大学生起初对父亲的土办法嗤之以鼻,直到亲眼看到老工人们仅凭钢的声响就能判断质量,仅观云识天就能预判浇筑时机。

课本上真没这些...小明悄悄对周远说。

因为最好的教科书,周远指着忙碌的工地,就在这里。

在周远的建议下,小明开始系统记录老工人们的经验诀窍,准备整理成实践宝典。阿杜知道后,连续几晚熬夜帮儿子核对细节,尽管他认不全那些专业术语。

竣工前一天,阿杜送给周远一个意外的礼物——一根精心焊接的钢制书立,底部刻着云端之塔的轮廓和日期。

我爹说,送人礼物要有用。阿杜不好意思地解释,您看书多,这个应该用得着。

周远郑重接过,发现书立内侧还刻着一行小字:建楼如做人,要正。

我爹的座右铭。阿杜解释道,他说楼歪了能拆,人歪了就没救了。

竣工典礼上,周远特意安排建筑工人方队走在最前面。当阿杜和其他工友戴着崭新安全帽接受掌声时,看台上的小明激动得满脸通红。

我决定了,他对周远说,毕业后不仅要当建筑师,还要考工匠证书!

周远笑着点头。在这个年轻人身上,他看到了中国建造业的未来——既尊重理论知识,又珍视实践经验;既仰望星空,又脚踏实地。

离场时,周远注意到阿杜父子站在云端之塔前合影。小明手里举着那根刻有三代人名字的钢筋,而阿杜正用焊枪在空白处添加新内容——不是名字,而是两个朴素的字:。

你们工程师画在纸上,阿杜看到周远,笑着解释,我们工人刻在钢上。

阳光照在328米的巨塔上,也照在那根普通的钢筋上。两个看似遥远的世界,在这一刻因为同样的坚持而相连——对质量的坚守,对职业的敬畏,对中国建造这四个字共同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