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的光合
140谷神仓库的科研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温度。冷气从通风口无声溢出，裹着高精度服务器运转时特有的臭氧味，钻进每个人的衣领——那味道不像自然空气，更像金属与电流碰撞后留下的印记，冷得发涩，连呼吸都带着细微的刺痛。
陈曦站在操作台前，指尖悬在光感键盘上方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当第一个指令落下，那颤抖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疯狂的速度。她的手指在虚拟键位上跳跃，快得拉出残影，像是一场无声的风暴，在寂静的科研区里掀起暗流。指节因为持续用力而泛白，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可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目光死死锁在面前的主屏幕上。
身后的巨型曲面屏占据了整面墙，此刻正被瀑布般的数据流填满。绿色的代码一行接一行地向上翻滚，速度快得让人眼花缭乱，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暴雨，冲刷着屏幕上的每一寸空间。偶尔有几行红色代码一闪而过，又迅速被绿色淹没，那是破解过程中遇到的防火墙阻拦，却只让陈曦的动作更快了几分。
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空气流动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几个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站在角落，手不自觉地攥着衣角，眼神里满是紧张——他们知道这次破解的意义，那是关乎所有人能否在废土上活下去的关键。
苏沐妍站在屏幕正前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白大褂，衣角垂在膝盖处，没有一丝褶皱。她的眼镜片反射着屏幕上幽绿的光，将眼底的情绪遮得严严实实，没人能看清她此刻在想什么。她的双手交握在身前，指尖偶尔会轻轻摩挲，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只是此刻的摩挲，比往常更急促些。
陆沉站在她身侧半步远的地方，黑色作战服与周围的白色环境格格不入，却丝毫不显突兀。他没有催促，也没有询问进度，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猎豹，脊背挺拔，眼神锐利，却又带着极致的耐心，仿佛在等待猎物自己露出破绽。他的目光偶尔会扫过屏幕上的代码，又迅速落回苏沐妍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怀疑，只有一种无声的信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科研区里只有键盘的轻响和服务器的低鸣。陈曦的额角渗出了更多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操作台上，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咬着下唇，手指的速度慢了些许，显然破解已经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最高机密级别的防火墙，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坚固。
突然，一声轻微的“滋啦”声响起，像是电流在瞬间短路。
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一紧。
屏幕上原本狂暴翻滚的数据流，在这一刻骤然凝固。绿色的代码停在原地，不再变动，紧接着，一个带着金色锁形图标的文件夹缓缓出现在屏幕中央——那是加密等级最高的标志，此刻锁形图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最终彻底消失。
文件夹被强行破解，自动打开。
里面没有繁杂的子文件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文件躺在那里。文件图标是简单的文档样式，标题却只有四个冰冷的汉字，像是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光合计划】。
陈曦的呼吸停滞了一秒，她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再也没有动作。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转过头，看向站在屏幕前的苏沐妍，眼神里满是复杂——有震惊，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苏沐妍没有动，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像一尊被冻结的雕像。镜片上的绿光依旧明亮，可她的肩膀却微微绷紧，连交握的手指都攥得更紧了些，指节泛出青白。
陆沉向前走了一步，目光扫过屏幕上的文件。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看了一眼苏沐妍，见她没有反对，才对着陈曦微微点头。
陈曦深吸一口气，指尖再次落下。文件打开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屏幕上——可里面没有复杂的公式，没有晦涩的理论，甚至没有详细的项目说明，只有一张极其简洁的项目进度表，白底黑字，清晰得有些刺眼。
进度表的第一行是项目名称：光合计划。
第二行是核心数据模块：共计十二份。
接下来便是十二项模块的状态标注：
?\t模块一：已获取
?\t模块二：已获取
?\t模块三：已获取
从模块四开始，一直到模块十二，后面跟着的状态标注，全都是同一个血红色的单词，像是用鲜血写上去的一样，在白底的衬托下格外醒目：【mISSING】（缺失）。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压抑的感觉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填满了整个科研区，让人窒息。站在角落的研究员们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有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在身后的仪器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却没人在意——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屏幕上那一排排血红色的“mISSING”钉住了。
秦霜站在陆沉身后，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她的眉头紧紧皱着，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她还记得赵雅为了获取这三份数据，在城西堡垒的地道里被落石砸中，差点死在临时手术台上；她还记得为了掩护陈曦破解仓库的初级防火墙，谷神仓库的守卫队付出了五人重伤、两人牺牲的惨重代价。
可他们换来的，仅仅是十二分之一的真相。甚至连十二分之一都不到——这三份数据只是基础模块，没有后续的核心模块，“光合计划”根本就是一个残缺的空壳。
一种巨大的徒劳感，像一张无形的网，从屏幕上蔓延开来，紧紧裹住了每个人的心头。之前的紧张和期待，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失望，压得人喘不过气。科研区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服务器的低鸣还在继续，像是在无声地嘲讽着这场徒劳的努力。
就在这片死寂即将把所有希望都吞噬的时候，苏沐妍动了。
她缓缓抬起手，动作很慢，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量。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手上，以为她要去触摸屏幕，或是扶一扶滑落的眼镜——可她没有。她的手越过操作台，一把抓起了旁边控制台上那块厚重的军用数据板。那数据板是特制的，外壳是防摔的合金材质，重量足有三斤，平日里没人会轻易挪动。
紧接着，苏沐妍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数据板狠狠地砸在了冰冷的金属操作台上。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像是一颗手雷在密闭空间里被引爆，瞬间打破了死寂。操作台上的水杯被震倒，水洒了一地，顺着台面的缝隙向下滴落。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这声巨响狠狠抽搐了一下，连站在最外侧的研究员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数据板的强化屏幕在撞击的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绿色的光芒从裂痕中透出，又迅速黯淡下去，彻底变成了一块废板。
苏沐妍抬起头，她的眼镜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滑落，掉在地上，镜片摔得粉碎。那双总是被镜片遮挡的眼睛，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暴露在众人面前——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冷静，没有了科研者的理智，只有滔天的愤怒，像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她自己也吞噬。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陆沉身上。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却没有丝毫犹豫，一字一句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每个人的耳膜上：
“剩下的。”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着，仿佛要将所有的失望和愤怒都压下去，只留下最坚定的信念：
“我知道，在哪。”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科研区里炸开。所有人都愣住了，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不敢置信，之前的徒劳感瞬间被一种新的希望取代，虽然微弱，却足以刺破此刻的黑暗。
陆沉的眼神亮了一下，他向前迈出一步，看着苏沐妍，声音依旧平静，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在哪？”
苏沐妍没有立刻回答，她弯腰捡起地上的白大褂外套，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动作缓慢却坚定。然后她抬起头，目光望向科研区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像是在看向遥远的过去，又像是在看向未知的未来：“在‘方舟’——当年光合计划的核心实验基地，也是……我曾经待了十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