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金材质的谈判室门在秦霜脚边发出刺耳的扭曲声,厚重门板轰然向内倒去,裹挟着走廊里浓烈的硝烟与血腥,瞬间灌满了整个空间。两名突击队员上前,像拖拽废弃金属般粗暴地将周明远从墙壁上撕扯下来——那只被手术刀贯穿的手掌早已血肉模糊,伤口处凝结的血块与金属墙面剥离时,还带着令人牙酸的粘连声,他痛得浑身痉挛,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陆沉自始至终没看他一眼。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落在怀里的苏沐妍身上,女孩的身体滚烫得惊人,皮肤下却像藏着数九寒冬的冰,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让他心口发紧。他用手臂小心托着她的后脑,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冰凉的耳垂,试图传递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实验室……”苏沐妍的嘴唇在剧烈颤抖,声音轻得像风中残烛,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弥漫在空气里的灰雾彻底吞没,“带我去……他的实验室。”
没有丝毫犹豫,陆沉打横抱起她。女孩的体重轻得可怕,像一片即将凋零的羽毛,让他忍不住收紧了手臂,生怕稍一用力就会将她捏碎。
走廊里早已是一片狼藉。净化者与突击队员的尸体交错横卧,有的还保持着战斗的姿态,手指仍扣在武器扳机上;能量武器灼烧血肉的焦臭味混着铁锈味,呛得人喉咙发紧。秦霜端着重型脉冲步枪走在最前面,战术服上溅满了暗红的血渍——深褐色的是早已凝固的敌人血迹,浅红色的则是她自己刚添的伤口,绷带被血浸透了大半,却丝毫没影响她前进的步伐,每一步都踩得坚定有力。
推开实验室大门的瞬间,截然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里没有一丝血腥,只有刺眼的惨白——墙面、地面、实验台,每一寸金属都反射着无菌灯的冷光,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玻璃器皿的味道。这种极致的洁净与外面的尸山血海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反倒让人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比战场上的残酷更令人作呕。
周明远被两名队员死死按在中央的金属实验台上,手腕与脚踝都被特制锁扣固定住。他看着这座由自己亲手缔造的“科学圣殿”,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竟缓缓露出了病态的痴迷。
“看。”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无法磨灭的骄傲,眼神亮得吓人,“这才是科学该有的样子——秩序、纯粹、完美,没有那些愚蠢的情感干扰,没有无用的道德束缚。”
苏沐妍没有理会他的疯言疯语。她轻轻推了推陆沉的手臂,挣脱开他的怀抱,双脚刚落地时踉跄了一下,扶住实验台边缘才勉强站稳。她的身体仍在剧烈摇晃,脖颈上的灰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锁骨,像一条条狰狞的蛇,正缓慢地吞噬着她最后的生机。
她一步步走向墙边那排整齐得令人发指的数据存储柜,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柜门,触感凉得刺骨,仿佛在抚摸一座座刻满死亡的墓碑。存储柜全是最先进的智能设备,需要虹膜或指纹解锁,可她的脚步最终停在了角落——那里放着一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老旧物理档案柜,深棕色的木质表面已经泛出包浆,锁孔还是最传统的铜制样式。
“我记得……我什么都记得。”苏沐妍喃喃自语,从白大褂内袋里摸出一根早已生锈的银色发夹。发夹的款式早已过时,边缘的水钻也掉了大半,却是她学生时代最常戴的东西,这么多年来,无论经历多少变故,她始终没舍得丢掉。
指尖捏着发夹插进锁孔,轻轻转动。“咔哒”一声轻响,锁芯应声而开。
柜子里没有惊天动地的秘密,没有能颠覆战局的武器蓝图,只有一本微微泛黄的研究笔记。封面上的字迹略显稚嫩,却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关于人工光合作用中抗性细胞的稳定性研究》,那是她刚进实验室时,在周明远指导下完成的第一个课题。
她缓缓翻开笔记,熟悉的墨水味道扑面而来,带着旧纸张特有的霉味,像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瞬间将她拉回那些埋头在实验室的日夜。笔记的扉页上,只有一行娟秀而郑重的字:“献给周老师。”
那曾是她全部的信仰,是她引以为傲的追求。那时的她,将周明远视作科学道路上的灯塔,以为跟着他就能抵达真理的彼岸。
周明远看清了扉页上的字,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居高临下的怜悯:“想起来了?那才是你——一个纯粹为了科学而存在的天才,眼里只有数据和实验,而不是……”他的目光轻蔑地扫过陆沉,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垃圾,“……一个男人的附庸,被情爱绊住脚步的废物。”
苏沐妍的身体突然停止了颤抖。她那双早已被灰雾抽干光芒的眼睛里,第一次重新燃起了两簇黑色的火焰——那是比灰雾更深沉的愤怒,是比死亡更冰冷的决绝。她抬起头,对着陆沉的方向,缓缓勾起了嘴角。
那是她第一次在陆沉面前,露出如此灿烂却又如此悲凉的笑容,像濒死的花在最后一刻绽放出全部的光彩。
下一秒,她当着周明远的面,将那本承载了青春与梦想的笔记举过头顶,手指用力,一页一页地撕了下来。纸屑纷飞,像一场迟来的白色飞雪,在惨白的实验室灯光下纷纷扬扬飘落,像是在为她死去的信仰,举办一场盛大的葬礼。
“现在,”苏沐妍的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目光紧紧锁在陆沉身上,一字一句地说,“它献给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