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零点。
最后的夜晚。
中央控制室里,时间仿佛凝固成了一块冰冷的铁。只有服务器阵列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声,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均匀地呼吸着。空气冷得刺骨,仿佛所有的温度都被那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屏幕抽干了。
那张画着笑脸太阳的儿童画,被胶带牢牢地贴在巨大的战术地图中央。在这片由红色死亡路线和蓝色撤退方案构成的钢铁荒原上,它像一朵不合时宜却又无比坚韧的花,用稚嫩的色彩,固执地绽放着。
秦霜没有在自己的岗位上。
她站在A-3区,武器保养室的最深处。这里的光线昏暗到几乎可以吞噬一切,只有一盏悬在天花板上的应急灯,投下一片惨白而无力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瘦长而扭曲。
她的左臂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从肩膀一直延伸到手腕,渗出的血迹早已干涸,变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像是雪地里开出的毒花。她没有理会伤口传来的阵阵隐痛,只是专注地擦拭着自己的战术匕首。
动作很慢,慢得近乎一种仪式。
一块柔软的鹿皮,蘸着少量的枪油,被她用两根手指夹住,从匕首的根部,一寸一寸地,反复擦过那冰冷的刃口。寒光一闪而过,在她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中,映出转瞬即逝的锋利。
这把匕首,是她的伙伴,是她的手臂延伸,是她在这个末日里赖以生存的唯一依靠。它见过的血,比她吃过的饭还多。
她停下了动作。
那双总是握着武器的手,此刻却从战术背心内侧的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早已失去了金属光泽的勋章,黄铜的表面被岁月和硝烟侵蚀得斑驳不堪。勋章的边缘布满了细小的划痕,那是子弹与弹片留下的吻痕,是战争的印记。
这是她唯一的纪念。
也是她最沉重的枷锁。
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勋章上那个早已模糊不清的雄鹰浮雕。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像在触摸一张早已死去的、却永远活在记忆里的脸。那是她的父亲,一位在旧时代战争中牺牲的英雄。这枚勋章,是他留给她的全部。
她握紧了那枚勋章,冰冷的金属棱角硌得掌心生疼。疼痛让她感到一丝清醒。她将匕首插回绑在小腿外侧的刀鞘,转身,决然地走出了武器室,将所有的黑暗与回忆,都关在了身后。
……
中央控制室。
陆沉就站在那面巨大的战术地图前,一动不动,像一尊用钢铁与意志浇筑而成的雕像。他的背影,在幽蓝的屏幕光下,显得格外孤直而坚硬。
他的眼底,倒映着的不是那张温暖的儿童画,而是无数条在屏幕上飞速流淌的、代表着进攻、撤离、以及死亡概率的冰冷数据流。明天的行动,代号“破晓”,是一次九死一生的豪赌。他们将深入灰雾的核心,去夺回那个被称为“光合核心”的能源装置。成功,则人类文明有一线生机;失败,则一切化为乌有。
秦霜走到了他的身后。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他的影子。然后,她伸出了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缓缓摊开。
掌心里,静静地躺着那枚沾染了死亡气息的勋章。
陆沉回头。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缓缓下移,落在了那枚勋章上。他认得它。那是秦霜从不离身的东西,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铠甲。
“如果我没回来。”
秦霜的声音很轻,很平,像在陈述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没有丝毫的波澜。
“替我看看太阳。”
她的语气里,有一种近乎于交代遗言的平静。这是他们之间,一种残酷的默契。在每一次出发前,他们都会用这种方式,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陆沉的目光,从那枚勋章上移开,重新落在了她的脸上。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试图用冰冷来掩盖一切情绪的眼睛,看着她紧绷的下颌线,看着她故作坚强下的脆弱。
然后。
他伸出手。
动作粗暴,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蛮横。
他没有去拿那枚勋章。
而是直接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秦霜感到一阵吃痛。他将她那摊开的手掌,连同那枚冰冷的、承载着她所有过去的勋章,一起,狠狠地塞回了她的战术背心。
金属的棱角,硌得她胸口一阵尖锐的刺痛。
秦霜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她没想到陆沉会是这种反应。
陆沉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她的心里。
“自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