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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的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地平线,带来的不是凉爽与安宁,而是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寒冷。西城壁垒上燃起了零星的火把,火光跳跃不定,非但无法驱散恐惧,反而将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在残破的垛堑间晃动。

章邯大军迫近的沉闷声响,如同不断敲响的丧钟,透过冰冷的夜风,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那不再是模糊的威胁,而是正在不断具象化的、无可逃避的死亡阴影。

临时被推举出来的指挥官(不知是朱房、胡武的哪个亲信,还是某个吓破了胆却又被强行推上前的校尉)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命令着,声音在夜风中显得异常尖利而空洞。

“快!加固工事!”

“把石头搬上去!”

“木头!需要更多的木头!”

“民夫呢?再去征调民夫!敢懈怠者,斩!”

命令一道道下达,却如同石子投入一潭死水,只激起微不足道的涟漪,旋即恢复死寂。所谓的“加固工事”,更像是一场绝望而徒劳的表演。

默夫和大牛被分派到一段塌陷了小半的城墙缺口处。这里原本用泥土和破烂门窗勉强堵塞,此刻要求他们将其加高加固。材料是附近民房拆下来的烂木头、碎砖石,甚至还有不知从哪个坟岗扒来的残缺石碑。工具简陋得可怜,几把磨损严重的铜锸、几根粗木杠,就是全部。

民夫和士兵们机械地劳作着。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喘息声、木石碰撞的沉闷声响,以及偶尔因体力不支而发出的压抑呻吟。饥饿和疲惫如同两条毒蛇,噬咬着每个人的体力与意志。那点可怜的稀粥和糠饼提供的能量,早已在寒冷和劳累中消耗殆尽。

“嘿……咻……”大牛咬着牙,和另外两个面黄肌瘦的民夫一起,试图将一根粗大的房梁立起来,堵住缺口。他们的手臂颤抖着,额头上青筋暴起,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痛苦的闷哼。那房梁却如同生根了一般,难以挪动。

默夫用铜锸挖着墙根下的冻土,试图埋下木桩。每一下都震得虎口发麻,但挖出的土却少得可怜。效率低下得令人绝望。他抬头望去,整个漫长的防线上,到处都是类似的情景:人们动作迟缓,眼神空洞,如同梦游般进行着毫无意义的劳动。督战队的鞭子偶尔会抽下来,换来一声短促的痛呼和一刹那的加速,但很快,一切又会恢复原状。

绝望,如同这冰冷的夜色,浸透了每一寸空气,每一个人的骨髓。所有人都明白,他们正在修筑的,不是保命的屏障,而是自己耻辱的坟墓。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悚然一惊,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瘦弱的民夫,或许是因为太过饥饿和疲惫,脚下不稳,从一段近两人高的临时矮墙上摔了下来,脑袋正好磕在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上,鲜血和脑浆瞬间涌出,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

周围瞬间死寂。人们看着那具迅速冰冷的尸体,眼神中连恐惧都淡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死寂。没有人上前查看,没有人哭泣,甚至连督战队都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便不耐烦地呵斥道:“看什么看!拖走!扔下去!别挡着道!继续干活!”

两个像是他同乡的民夫,麻木地上前,拖起同伴尚有余温的尸体,像拖一袋垃圾一样,将其扔到了城墙外侧的黑暗里。下方传来一声沉闷的落地声。

然后,劳作继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默夫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比夜风更冷。生命的价值,在这里已经卑贱得不如一块砌墙的石头。

突然,靠近内侧城墙根下的黑暗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和压抑的喘息。几个黑影正试图顺着一条废弃的排水沟,悄无声息地滑下城墙。

逃亡!

有人终于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绝望,选择了冒险。

然而,他们显然低估了督战队的警惕和残忍。

“想跑?找死!”一声厉喝如同炸雷般响起。

火把迅速向那边聚集。几名督战队士兵如同猎豹般冲了过去。短暂的挣扎和哀求声传来,随即是刀剑砍入肉体的闷响和濒死的惨嚎。

很快,三颗血淋淋的人头被长矛挑着,挂在了那段城墙最显眼的位置。扭曲惊恐的表情在火把光下清晰可见,无声地警告着所有心存侥幸的人。

逃亡的下场,就是立刻变成墙头的装饰。

劳作的队伍更加死寂了。人们低下头,更加用力地——或者说,更加麻木地——挥舞着手中的工具,仿佛这样就能忘记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

狗子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了附近,他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干活,而是像个幽灵一样在工地上穿梭,时不时对某些看不顺眼的人低声斥骂几句,或者向督战队的小头目点头哈腰地汇报着什么。他的目光几次扫过默夫和大牛,带着一种阴冷的、评估般的意味,仿佛在计算着他们的利用价值还能持续多久,或者思考着如何在最后的混乱中再踩上他们一脚。

默夫强迫自己忽略那道令人作呕的视线,将全部精力集中在眼前的劳作上。不是为了守住这城,只是为了让自己在这最后的时刻,能有点事情做,不至于被那无边的恐惧和虚无彻底吞噬。

他和另外几人终于勉强将那根房梁立起,用碎石勉强垫住。一阵寒风吹过,那摇摇欲坠的“加固工事”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随时都会再次坍塌。

就在这时,城外那沉闷的、如同滚雷般的声响,似乎变得更清晰了一些。甚至能隐约听到极远处传来的、战马嘶鸣和金铁交击的微弱声音。

章邯的前锋,更近了。

城墙上,一个年轻士兵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心理压力,猛地扔掉了手中的工具,双手抱头,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崩溃的哭嚎:“守不住的!我们都会死!都会死啊——!”

他的哭嚎如同投入死水的又一颗石子,这一次,却引起了一片压抑的共鸣。更多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身体微微颤抖,无声地流下眼泪。

督战队士兵冲过来,鞭子如同毒蛇般抽在那哭嚎的士兵身上,厉声咒骂着:“闭嘴!扰乱军心!想死吗?!”

士兵被打得满地翻滚,哭嚎却变成了绝望的咯咯笑声,仿佛已经疯了。

默夫别过头去,不再去看。

他抬起沾满泥污和冻疮的手,继续机械地挖着土,垒着石。

绝望的工事,在绝望的沉默中,缓慢而徒劳地延伸着。

而东方遥远的天际,已经隐隐透出了一丝灰白。

黎明将至。

毁灭的倒计时,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