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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死亡气息混杂着浓烟与血腥,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灌满了陈县这条残破的街道。五六名秦军士兵脸上带着狩猎般的兴奋与残忍,嘶喊着扑杀过来,手中染血的长戟和环首刀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跑!”默夫从巨大的震惊和恶心感中强行挣脱,发出一声嘶哑的咆哮,猛地推了一把身边已经吓傻的大牛和黑娃!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三人几乎同时转身,像受惊的兔子般朝着来时的、依旧燃烧着火焰的狭窄巷弄亡命奔逃!身后是秦军士兵粗暴的呵斥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冲回巷弄并非明智之举,火势更大,浓烟更密,但这却是他们唯一熟悉且可能阻挡追兵的方向!

灼热的气浪炙烤着皮肤,浓烟呛得人几乎窒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们踩着滚烫的瓦砾和不知名的焦黑物体,拼命向巷子深处跑去。身后传来秦军士兵被浓烟阻挡的咒骂声和咳嗽声,暂时延缓了他们的追击。

“这边!拐弯!”默夫凭着记忆和直觉,在如同迷宫般的巷弄中左冲右突,试图甩开追兵。大牛和黑娃紧随其后,肺叶如同风箱般剧烈抽动,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然而,身后的脚步声和呵斥声并未远离,反而似乎越来越近!那些秦军士兵显然也是老卒,并未轻易放弃,而且对在这种环境下追剿残敌颇有经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会被追上!

默夫心急如焚,目光疯狂扫视着两侧燃烧坍塌的房屋,寻找任何可能藏身或反击的机会。

就在他们冲过一处宅院坍塌的侧墙时,默夫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院内景象——只见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秦军军官正围坐在一片狼藉的庭院中,中间生着一堆篝火,火上架着不知从哪抢来的羊羔正在烤炙。他们身边散落着打翻的酒坛和抢来的财物,一个个盔甲松散,满面油光,正划拳行令,狂笑不止,对院外街道上的杀戮和惨嚎充耳不闻,仿佛正在享受一场胜利者的狂欢。

而其中一个被众人簇拥着、笑得最大声、举着酒碗摇摇晃晃的身影,让默夫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

——刘将军!

他竟然在这里!没有逃跑,也没有战死,而是……而是在这里,和攻破他城池的秦军军官们,一起饮酒作乐?!

刹那间,默夫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车队的方向会如此诡异!为什么疤脸首领会默许返回陈县!什么“押解对质”,根本就是狗屁!刘将军恐怕早在城破之前,甚至更早,就已经和秦军这边搭上了线,做好了投降乃至交易的准备!那支护送“财宝”的车队,目的地根本不是什么“反秦大业”,极有可能是刘将军用来买命或者换取将来地位的“投诚礼”!

而他们这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卒,从头到尾,都只是可以被随意牺牲、用来掩盖真相的棋子!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背叛的怒火,如同岩浆般瞬间冲垮了默夫最后的理智!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身后的追兵已经迫近!一名秦军士兵猛地从巷口冲出,手中的长戟带着恶风,直刺向落在最后、惊慌回头的黑娃后心!

“黑娃小心!”大牛目眦欲裂,狂吼一声,竟然下意识地猛地将黑娃推向一旁!

噗嗤!

长戟锋利的尖刃毫无阻碍地刺穿了大牛身上那件破烂的号衣,从他厚实的胸膛正中透出!带出一蓬滚烫的鲜血!

大牛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得滚圆,脸上还带着推开黑娃时的急切和茫然。他低头看了看穿胸而出的戟尖,又难以置信地看向前方转过头来的默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大……牛……”默夫的嘶吼卡在喉咙里,变成了无声的绝望。

那秦军士兵狞笑着抽出长戟。大牛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砍倒的大树,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上,鲜血迅速从他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焦黑的土地。

“大牛哥!!!”黑娃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更多的秦军士兵从巷口涌了进来,看到倒地的尸体和剩下的两个目标,脸上露出更加兴奋残忍的笑容。

院内的狂欢也被巷口的动静惊扰了。刘将军醉眼朦胧地抬起头,朝着这边望来。他的目光扫过地上大牛的尸体,扫过痛哭流涕的黑娃,最后,落在了僵立在原地、双目赤红死死盯着他的默夫身上。

四目相对。

刘将军脸上的醉意和笑容瞬间凝固了。他显然认出了默夫,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一丝极淡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羞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打扰了享乐的恼怒和冰冷的漠然。

他仿佛只是看到了一条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肮脏的野狗。

他甚至没有开口,只是极其不耐烦地、带着厌弃地,朝着追来的秦军士兵挥了挥手,仿佛在说:“赶紧处理掉,别碍着爷喝酒。”

然后,他便转回头,举起酒碗,继续和周围那些秦军军官嬉笑畅饮起来,仿佛巷口那鲜活生命的消逝,只是无关紧要的杂音。

彻底的冰冷,如同万载寒冰,瞬间冻彻了默夫的灵魂。

他看着大牛那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看着黑娃绝望的哭泣,看着院内那场荒谬而残忍的“最后狂欢”,看着刘将军那冷漠挥手的动作……

所有的挣扎,所有的隐忍,所有在无数死亡中积累下来的、对“活下去”的执念,在这一刻,被那轻轻一挥,彻底击得粉碎!

这个世界,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笑话!

他缓缓地站直了身体,不再试图逃跑。

手中的剑,握得死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抬起头,血红的眼睛越过那些逼近的秦军士兵,死死地盯住院子里那个背影,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仿佛来自九幽深渊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艘船……从根子上……就烂透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火焰的噼啪声和远处的厮杀声,落在了离得最近的那几个秦军士兵耳中,也隐约飘进了院内。

一个看起来像是刘将军新“同僚”的秦军军官皱了皱眉,醉醺醺地朝着这边喊道:“那疯子嘟囔什么呢?吵死了!赶紧宰了!”

刘将军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却不敢发作,只是赔着笑对那军官说了句什么,然后再次恶狠狠地瞪向巷口,眼神中的杀意已经毫不掩饰。

默夫却仿佛完全没有看到那些逼近的刀剑,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刘将军,继续用那种平静而绝望的语调说着,像是在做最后的审判,又像是在喃喃自语:

“陈胜忘了他是怎么起的家……朱房胡武这些蛀虫!你们……我们……都在为自己捞!谁真为了‘张楚’?谁真为了百姓?打?打个屁!”

这些话,是他压抑了无数轮回、目睹了无数黑暗后,最真实、最绝望的控诉!是对这个时代、对这些所谓“英雄”“枭雄”最彻底的否定!

那名喝骂的秦军军官愣了一下,似乎觉得这话有点意思,但又没完全听清,晃着脑袋问道:“他说啥?张楚?百姓?这傻屌在说梦话吧?”

旁边一个看似失意、一直默默喝酒、与其他狂欢军官格格不入的秦军士卒,此刻却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精光。他仔细地看了默夫一眼,然后凑到那醉醺醺的军官耳边,低声附和着,看似在解释,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将默夫的话语,牢牢刻印下来。

“大人,此等败军之徒,自知必死,胡言乱语罢了,尽是些大逆不道之言……”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余光再次瞥了默夫一眼。

而此时,得到命令的秦军追兵不再犹豫,发一声喊,刀剑齐举,朝着默夫和黑娃猛扑过来!

黑娃尖叫着闭上眼,徒劳地举起手中的木棍。

默夫最后看了一眼院内那推杯换盏、对他这最终控诉毫无反应的刘将军,脸上露出一抹极致嘲讽、也极致悲哀的冷笑。

然后,他举起了剑,迎向了那一片冰冷的死亡之光。

最后的狂欢,仍在继续。

而清醒者的审判,注定湮灭于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