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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维断陇成功的消息,像一股灼热的岩浆,在五丈原汉军大营冰冷而焦灼的土壤下奔腾涌动。虽然没有直接送来粮食,却带来了比粮食更珍贵的东西——希望和主动权。将士们低声传递着这个消息,疲惫的眼神里重新燃起火光,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些许。司马懿的铁壁,并非毫无破绽!陛下的利刃,已能刺入他的后方!

然而,这岩浆般的士气,还未来得及喷发,就被一盆来自北岸的、极其恶毒阴冷的脏水,兜头浇下!

这一日,天色阴沉,渭水呜咽。一队打着魏国使节旗帜的人马,却以一种与其身份格格不入的轻佻姿态,出现在了汉军辕门之外。他们没有携带国书,没有捧着象征和平的玉帛,反而抬着几个扎眼无比的、漆成大红大紫的箱笼,像是送嫁妆的队伍,又像是戏班子的行头箱。

守营的龙渊卫警觉地拦住他们。为首的那个魏使,是个面白无须、眼带桃花的中年文官,举止油滑,未语先笑,拱手的动作都带着一股轻浮劲儿。

“劳烦通禀季汉皇帝陛下,”他拖着长腔,声音尖细,“大魏都督司马公,听闻上方谷一战,贵军将士于泥水中挣扎,甚是辛苦,特命下官送来些‘慰问’之物,以表…呵呵,邻里之谊。还请陛下与诸葛丞相,务必笑纳。”

龙渊卫什长皱紧眉头,看着那几个不伦不类的箱子,心中升起强烈的不安。但对方打着使节旗号,按规矩不得不报。

消息传入御帐时,刘禅正与蒋琬、董允商议如何利用姜维创造的战机。闻听司马懿突然派来如此古怪的使团,帐内众人皆是一怔。

“慰问之物?”刘禅放下手中的军报,眼神微眯,“司马懿会有如此好心?黄鼠狼给鸡拜年。让他们进来,朕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很快,那魏使便被“请”进了御帐。他一进来,那双眼睛就滴溜溜乱转,先是对刘禅敷衍地行了个礼,随即目光便落在帐内诸将身上,尤其在因为上方谷之事依旧面带疲色的几位将领身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掩饰的讥诮。

“外臣参见季汉皇帝陛下。”他假模假样地躬身,“司马公牵挂陛下及贵军将士,特备薄礼,望陛下勿要推辞。”说着,他示意随从将那几个箱子抬到帐中打开。

箱盖掀开的瞬间,整个御帐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没有预想中的金银,没有绢帛,更没有粮食。

箱子里,是满满当当、色彩斑斓、绣工精巧的女子服饰和首饰!

水红色的罗裙、葱绿色的襦袄、鹅黄色的披帛、绣着并蒂莲的丝绸肚兜、还有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珠花步摇、铜镜梳篦!在昏暗的帐内,这些物件散发着一种诡异而刺目的光晕,与周围冰冷的甲胄、肃杀的气氛形成了荒诞绝伦的对比。

“噗嗤…”那魏使自己先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用袖子掩住嘴,肩膀耸动,好不容易压下笑意,才用那令人极其不舒服的腔调说道:“司马公说,观贵军近日战法,或龟缩不出,或行那放火掘土、陷人泥淖的伎俩,实与妇人争斗无异,毫无丈夫气概。既如此,不如就换上这些巾帼之服,倒也贴合身份。若陛下与诸葛丞相不弃,换上这身行头,来我军营前歌舞一番,或许…呵呵,或许能引得我大魏天兵一笑,心软之下,放贵军一条生路南归,也未可知啊?哈哈哈!”

死寂!

帐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奇耻大辱!泼天之辱!

这已超越了战场上的胜负,这是将整个季汉王朝、将皇帝刘禅、将病重的丞相诸葛亮、将所有浴血奋战的将士的尊严,扒光了扔在泥地里,再用最刻毒的方式反复践踏、唾弃!

“狗贼!我宰了你!!!”

暴怒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魏延第一个彻底失控,双眼瞬间赤红,额头上血管虬起,“锵啷”一声拔出佩刀,如同一头发狂的猛虎,就要扑上去将那使者碎尸万段!

“狂徒受死!”吴懿、以及帐内其他几名性如烈火的将领也同时怒吼拔剑,杀气如同实质般席卷整个大帐!

那魏使吓得尖叫一声,脸色惨白如纸,连滚带爬地躲到随从身后,声音发抖:“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尔等…尔等若杀我,便是怕了!便是承认了!匹夫之怒!匹夫之怒!”

“住手!”

一声冰冷的断喝,如同九天落下的冰凌,瞬间刺穿了帐内狂暴的杀意。

刘禅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那吓得快尿裤子的魏使,也没有看暴怒欲狂的魏延等人。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几箱刺目无比的女装上。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羞恼,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平静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却让所有接触到这目光的人,从心底里感到一种更甚于暴怒的恐惧。

帝王一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而帝王不怒,则意味着更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魏延等人的动作僵住了,刀剑还握在手中,胸膛剧烈起伏,呼出的白气都带着沸腾的杀意,却被皇帝那冰冷的平静硬生生压住。

刘禅缓缓走下御座,一步步走向那几口箱子。他的步伐很稳,靴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每一声都像敲在众人的心鼓上。

他停在箱子前,微微俯身,随手拿起一件最为艳丽的大红色金线绣凤罗裙。轻滑的布料在他指尖流淌,那鲜艳的红色,与他身上玄黑色的龙纹常服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对比。

帐内落针可闻,只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那魏使压抑不住的、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刘禅的手指,轻轻抚过裙摆上繁复精致的刺绣,动作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专注和玩味?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那筛糠般的魏使身上,声音平稳得可怕,听不出半分火气:

“司马都督,真是费心了。”

“这些巾帼服饰,款式新颖,用料考究,绣工更是精湛绝伦。看来邺城尚方署的工匠,于军械铠甲之外,在这妇人针黹之上,也是匠心独运,颇得…闺中之趣啊。”

“呃…呵…呵…”魏使完全懵了,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发出无意义的音节。这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甚至超出了司马懿事先对他的所有叮嘱!季汉皇帝不该是羞愤难当、要么杀使泄愤、要么忍辱收下吗?这…这平静的点评算怎么回事?

刘禅放下罗裙,又信手拈起一盒打开的、香气浓郁的胭脂,放在鼻下轻轻一嗅。

“嗯,香气甜腻,粉质也算细腻。只是不知,”他抬眼,目光似笑非笑地钉在那使者脸上,“涂在司马都督那张老迈枯槁、皱纹纵横的脸上,是否能遮掩几分败军之将的晦气,添上些许……以色事人的风采?”

“噗——!”

原本怒火中烧的蒋琬、董允等人,猝不及防听到这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憋过去!脸上表情极其古怪,想笑又觉场合极度不对,只能死死忍住,肩膀不住抖动。

就连暴怒的魏延,也一时愣住,脑子没转过弯来。

那魏使更是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皇帝…皇帝这是在调侃…不,是在用最文雅的语言,极尽侮辱司马大都督?!

刘禅将胭脂盒随意丢回箱中,拍了拍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洁之物。

“司马懿的好意,朕,心领了。”他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极致的轻蔑,“然而,朕与丞相,皆乃顶天立地之大汉君臣,行的是堂堂正正之王道,率的是虎贲鹰扬之锐师,此等闺阁之物,实非我等所好,更用不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箱女装,语气陡然一转,变得冰冷而锐利:

“不过,朕观司马懿用兵,龟缩营垒,怯战畏敌,只会行此等送裙衩、逞口舌的妇人之举,倒是与这些物件颇为相配。朕若回赠金帛,反倒辱没了这些‘厚礼’。”

他猛地转身,对书记官沉声道:

“记录!”

书记官一个激灵,赶紧铺纸磨墨,屏息凝神。

“其一,将朕案头那部朕亲手批注之《太公兵法》,取来!”

“其二,去天工营,将淬炼‘赤焰雷’时,淬毒失败的那几把匕首,取一柄毒性最烈、见血封喉者来!”

“其三,准备一个礼盒,要最上等的木料,扎最喜庆的红绸!”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陛下意欲何为。那魏使更是心惊肉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很快,物品备齐。那部批注密密麻麻、显然被反复研读的《太公兵法》,和一柄色泽幽蓝、一看就剧毒无比的匕首,被并排放在一个铺着红绸的华丽木盒中。

刘禅走到盒前,提起笔,在一张洒金笺上,挥毫写下两行字。字迹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带着一股凌厉的杀伐之气!

写罢,他将纸笺放入盒中,盖好盒盖,亲自将那喜庆的红绸系成一个极其扎眼的大花。

然后,他目光转向那面如土色的魏使,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冰珠砸地,清晰无比地传入帐内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使者的耳中:

“将这些箱子,原封不动抬回去,还给司马懿。”

“再将朕这份回礼,亲手交到他的手上。”

“告诉他——”

“《太公兵法》,乃兵家正道,赠他研读,望其能知男儿丈夫当如何领军作战,而非效妇寺之辈,徒逞口舌之利!”

“那柄匕首……”刘禅的声音骤然变得幽冷,如同九幽寒风,“是朕送他防身之用。若他自觉无颜见关中父老,无颜见曹魏先帝,可用此匕自决,倒也干净利落,省得他日被朕生擒,缚于闹市,受那千夫所指之苦!”

“哦,对了,”刘禅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盒中还有一笺,是朕对他的临别赠言。”

那魏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几乎要昏厥过去。这哪是回礼?这分明是诛心之剑!索命之符!尤其是那柄淬毒匕首和那句“自决”!

“滚。”刘禅吐出一个字。

如蒙大赦的魏使和随从,连滚带爬,面无人色地抬起那几个耻辱的箱子和那个更令人恐惧的“回礼”盒子,仓皇逃离了汉军大营,仿佛身后有厉鬼追赶。

直到魏使的身影消失,帐内那令人窒息的寂静才被打破。

“陛下!为何不让末将杀了那腌臜泼才!”魏延兀自不平,喘着粗气。

刘禅缓缓坐回御座,目光扫过帐内依旧义愤填膺的众将,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杀他?脏了你的剑,更落了口实。”

“司马懿此举,无非是想激怒我等,要么杀使授人以柄,要么忍气吞声挫伤锐气。”

“朕,偏不如他的意。”

“他送妇人之服,是泼妇骂街之技。”

“朕回赠兵书毒匕,是君王赐死之威。”

“这其中的分量,你们,掂量不清吗?”

众将闻言,细细一想,顿时恍然大悟!是啊,杀了使者,不过是逞一时之快,正好中了司马懿的圈套。而陛下这般回应,将羞辱十倍、百倍地奉还回去,不仅保全了国格军威,更是将一口滔天的恶气,硬生生塞回了司马懿的喉咙里!可以想象,司马懿收到这份“回礼”时,那张老脸会是何等精彩!这比杀一百个使者都更解气,更诛心!

“陛下圣明!”蒋琬、董允率先躬身,心悦诚服。这一刻,他们清晰地感受到,御座上的这位年轻皇帝,其手段、其心性,已远超常人想象。

刘禅微微颔首,目光再次投向帐外北方,仿佛能穿透营垒,看到对岸那个老对手。

“司马懿收到这份礼,要么气得吐血,要么……就该真的有所动作了。”

“传令各军,提高戒备。辱骂之战,结束了。”

“接下来,要动真格的了。”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冰冷的期待。

“朕,等着他。”

同日,魏军大营。

司马懿看着那几个被原样抬回、刺眼无比的女装箱子,以及那个扎着大红绸、却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礼盒,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当他听完使者哆哆嗦嗦、添油加醋的回报,尤其是刘禅那几句“涂脂抹粉”、“妇寺之辈”、“自决”的诛心之言后,他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握着椅背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气血,缓缓打开了那个礼盒。

《太公兵法》、淬毒匕首、以及那张写着赠言的洒金笺。

他的目光落在笺上那两行凌厉的字上:

“冢虎空营学妇泣,

何如饮匕见先帝?”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终于还是没能忍住,从司马懿口中狂喷而出,溅落在那些女装和兵书上,触目惊心!

“刘禅……小儿!!!”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嘶吼,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怨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惊悸。

这场羞辱与反羞辱的交锋,季汉皇帝,完胜。

但所有人都知道,司马懿的报复,绝不会就此停止。接下来的,将是更加残酷血腥的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