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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迷 > 历史军事 > 朕的阿斗不可能这么英明! > 第61章 猇亭连营·龙困浅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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秭归城破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汹涌拍打着船舷,却又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琉璃,在刘禅的意识边缘模糊、扭曲、最终沉寂下去。他感觉自己正坠入一片冰冷的深渊,四周是粘稠的黑暗,唯有赵云臂弯传来的、透过冰冷铁甲的一丝微弱暖意,如同风中残烛,维系着他与现实的最后一丝联系。身体轻飘飘的,每一次无意识的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胆汁的苦涩。耳边,是赵云胸膛里沉重如擂鼓的心跳,以及他压抑着惊涛骇浪的低沉喘息。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片刻,也许是很久。一阵剧烈的颠簸和刺耳的木板摩擦声将他从昏沉的边缘猛地拽回!

“快!轻放!”

“担架!稳住了!”

“让开!都让开!”

急促的呼喊和杂乱的脚步声骤然在耳边放大!身体被小心翼翼地挪动,离开了那个坚实温暖的倚靠,落在了一副坚硬冰冷的担架上。失重感和晃动感让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搅,忍不住发出一声细微痛苦的呻吟。

“殿下醒了?” 赵云的声音立刻在头顶响起,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只粗糙却温热的大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探了探温度,随即又迅速移开。“军医!军医何在?!”

刘禅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光线刺目。他发现自己正被抬着,穿过一片狼藉的船舱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药草味、血腥味和汗水的酸馊气,混合着江水特有的湿冷腥气。通道两旁,挤满了受伤的士兵,呻吟声、压抑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昏暗的油灯下,一张张被血污、汗水和烟灰涂抹得模糊不清的脸孔,写满了痛苦和麻木。缺胳膊断腿的重伤者被草草包扎,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肮脏的铺草。几个疲惫不堪的医官穿梭其间,动作近乎机械,眼神里透着深深的无力。

人间地狱。这里,是胜利之后的人间地狱。秭归城下的血,早已渗透了每一寸甲板。

担架被抬进了一间相对宽敞、稍显干净的舱室——这是临时征用的指挥室。刘禅被小心地安置在铺了厚厚几层被褥的简易床榻上。冰冷的木板透过被褥传来寒意,让他蜷缩了一下。

“殿下,忍着点。”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响起。一个须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军医凑了过来,身上浓重的药味也掩不住那股血腥气。他用沾湿的布巾,动作尽量轻柔地擦拭着刘禅额角伤口周围凝固的血痂和污垢。冰冷的触感和伤口的刺痛让刘禅身体猛地一僵,倒抽一口冷气,意识瞬间又清醒了几分。

“嘶…”

“伤口迸裂,有些红肿,好在未伤及颅骨…只是这受惊过度,风寒入体,加上呕逆伤及脾胃…” 老军医一边检查,一边絮絮叨叨地低语,枯瘦的手指搭上刘禅纤细的手腕。指尖冰凉,触感粗糙。诊脉的时间似乎格外漫长,老军医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眉头越皱越紧,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困惑、难以置信的凝重表情。

赵云一直守在榻边,如同沉默的山岳。他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老军医的表情变化,心中那股自秭归城下便升起的、冰冷刺骨的疑团,此刻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几乎窒息。殿下在战场上的表现…那绝非阿斗!那眼神,那气度,那精准冷酷到令人心悸的指令…还有那句昏迷前的低语…

“魏制三弓床弩”…

一个深居宫中、从未接触过军械制造的孩童,如何能一眼认出那隐藏在城头角楼后、连许多老卒都未必能准确分辨的魏国重器?那语气中的冰冷了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老军医的手指在刘禅腕上停留了许久,终于缓缓移开。他抬起头,看向赵云,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眼神复杂地扫过榻上虚弱不堪的幼主,最终只是低声道:“将军…殿下脉象…奇特。惊悸伤神,元气大耗,确需静养,万不能再受刺激颠簸了。老夫先开一剂安神定惊、温中散寒的方子稳住元气,待安稳些再细细调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这脉象…时而沉弱如游丝,时而又…强健得异于寻常孩童,起伏之大…老夫行医数十载,前所未见…”

脉象奇特?强健得异于寻常孩童?!

赵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强自镇定,对军医点了点头:“有劳先生速去煎药。” 语气不容置疑。老军医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舱内瞬间只剩下赵云和昏迷中仍不安蹙眉的刘禅。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压力让赵云几乎喘不过气。他缓缓在榻边半跪下来,这个顶天立地的铁汉,此刻的背影竟透出几分萧索。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寸寸扫过刘禅苍白的小脸。

那眉眼轮廓,依稀有着先帝和甘夫人的影子,确确实实是阿斗的模样。

可那额角伤口…军医擦拭后露出的皮肤,因失血和病痛显得异常苍白脆弱。赵云的目光停留在那处。他记得,长坂坡时,襁褓中的婴儿阿斗,被自己从枯井旁抱起时,似乎…也曾因乱军颠簸,额角擦破了一点油皮?位置…好像也是这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是巧合?还是…某种宿命的印记?

那紧抿的、毫无血色的薄唇…昏迷中偶尔无意识泄露出的、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与疲惫的气息…这绝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懵懂、甚至有些怯懦的阿斗!

长坂坡…那双睁开的、属于成年帝王的复杂眼神…

甘露寺抓周…那直扑荆州地图的小手…

阻止刘封被杀时…那撞阶自残的决绝…

还有方才秭归城头…那冰冷如铁、洞穿战局的指令!

无数的画面碎片在赵云脑海中疯狂冲撞、旋转!每一次“神异”,每一次超乎年龄的决断,每一次那不经意间流露的、令人心悸的威仪…都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他固有的认知上!碎片飞舞,却始终无法拼凑成一个合理的解释!一个可怕的、荒谬的、却又如同跗骨之蛆般无法驱散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狰狞地浮现在他心头——

这个躯壳里…真的还是那个孩童吗?

就在这时!

“哐当——!!!”

舱门被一股狂暴无匹的力量猛地撞开!厚重的木门砸在舱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汗臭和硝烟混合的恶风,如同实质般席卷而入,瞬间冲散了舱内本就稀薄的药草气息!

一个如同从血池地狱里捞出来的魔神般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是张飞!

他身上的玄色铁甲早已被鲜血浸透,呈现出一种暗红发黑的恐怖色泽,湿漉漉地紧贴着他魁梧如山的躯体。破碎的甲叶上挂着不知是敌人还是他自己的血肉碎末。丈八蛇矛的矛尖犹自滴落着粘稠的血珠,在舱板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暗红的花。他满脸虬髯被血浆板结,连成一片,只露出一双布满猩红血丝、燃烧着熊熊怒焰与杀戮快意的眼睛!那眼神狂乱、凶戾,仿佛择人而噬的洪荒巨兽!他左手,赫然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物体——那是一颗人头!脖颈断口处还在淅淅沥沥地淌血,乱发被血污黏在脸上,依稀能辨认出正是东吴悍将朱然那死不瞑目的狰狞面孔!

“哇哈哈哈!!!” 张飞发出一阵震得舱壁灰尘簌簌落下的狂笑,声若雷霆,充满了复仇的快意与狂暴的宣泄!他大步流星踏入舱内,沉重的战靴在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血脚印!目光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瞬间锁定了榻上的刘禅!

“太子殿下!看到没?!看到没?!!” 他狂笑着,将朱然那颗滴血的头颅高高举起,像展示一件无上战利品,浓稠的血液甩落在刘禅盖着的被褥上,晕开刺目的红斑!“朱然狗贼!俺老张亲手剁了他的狗头!给二哥报仇!痛快!真他娘的痛快!哈哈哈哈!”

浓烈的血腥味和眼前那可怖的人头,如同最猛烈的刺激,狠狠撞进刘禅刚刚有所平复的感官!胃部一阵剧烈的痉挛绞痛,他猛地侧身,再次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小脸瞬间惨白如金纸,身体因痛苦和恐惧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三将军!” 赵云霍然起身,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瞬间挡在了刘禅的榻前!他高大的身躯像一堵不可逾越的墙,隔绝了张飞身上那令人窒息的狂暴气息和血腥视觉冲击。他脸色铁青,眼神锐利如刀,直视着张飞那双疯狂的血瞳,声音低沉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殿下重伤昏迷,受不得惊吓!请将军自重!”

“自重?!” 张飞的笑声戛然而止,血红的眼睛猛地瞪向赵云,如同被激怒的猛虎!手中的朱然首级被他随意地像丢垃圾一样甩在舱角,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子龙!你让开!俺要亲口告诉太子!秭归城破了!朱然授首了!俺老张这就下令,屠尽满城吴狗!用他们的狗头,祭奠二哥在天之灵!一个不留!!” 他吼声如雷,唾沫星子混着血沫几乎喷到赵云脸上,巨大的手掌猛地一挥,仿佛已经看到满城火海与尸山!

“不可!!!”

一个虚弱到极致、却带着斩钉截铁般决绝的声音,如同裂帛般从赵云身后响起!

是刘禅!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挣扎着用双臂撑起了上半身!小小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剧烈颤抖,额角的伤口因这动作再次渗出血丝,沿着苍白的脸颊蜿蜒流下,触目惊心!他死死盯着张飞那双被仇恨和杀戮彻底蒙蔽的血瞳,那双属于李世民的灵魂之眼,此刻燃烧着愤怒与冰冷的理智!

“三叔!屠城…绝不可行!” 他的声音嘶哑,气若游丝,却字字如铁,敲打在凝固的空气中!“您…您是要把秭归…变成第二个徐州吗?!”

“徐州”二字,如同两道最刺眼的闪电,狠狠劈进了张飞的脑海!

建安初年…曹操为报父仇,血洗徐州!泗水为之不流!尸横遍野,鸡犬不留!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是刘备集团崛起之初最惨痛的记忆,也是他们痛斥曹贼暴行、标榜仁德大旗的永恒伤疤!

张飞魁梧的身躯猛地一僵!脸上狂暴的杀意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凝固!那双被血丝填满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挣扎和一丝…茫然。徐州…那个词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捅进了他复仇烈焰燃烧的心口,带来一阵迟滞的、却深入骨髓的剧痛!二哥的音容笑貌在血色的记忆碎片中扭曲…徐州百姓绝望的哭嚎仿佛穿越时空,在他耳边凄厉回响…手中的蛇矛,似乎变得异常沉重。

“屠城三日…痛快一时…” 刘禅喘息着,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冷汗浸透了他的鬓发,顺着脸颊滑落,混合着额角的血水,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锁住张飞,带着一种洞穿世事的悲悯与沉重,“可…三叔想过没有…屠刀落下…杀的是吴兵…更是…我大汉在荆襄九郡…最后的人心!是…千千万万…心向汉室的…父老百姓!”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您杀得尽秭归城中的吴人…杀得尽…这长江两岸…千千万万的百姓吗?!今日屠城…明日…整个荆州…整个江东!人人视我蜀汉为洪水猛兽!畏之如虎狼!恨之入骨!到那时…谁来箪食壶浆迎王师?!谁还信…我大汉仁德?!谁还认…这炎汉正统?!”

“民心!三叔!是民心啊!” 刘禅的声音因为激动和虚弱而颤抖破碎,却带着振聋发聩的力量,“失了民心…就算夺回荆州…也不过是…一片焦土!一片…刻满仇恨的…死地!如何养兵?如何蓄力?如何…还于旧都?!这…才是对二叔在天之灵…最大的辜负!!”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嘶喊出来,随即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身体软倒下去,伏在榻边,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舱内死寂!

只有刘禅痛苦的咳嗽声在回荡。

张飞如同一尊被雷劈中的铁塔,僵立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虬结的须髯簌簌抖动。那狂怒的血色如同潮水般从他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空洞的茫然,以及被赤裸裸撕开真相后的痛苦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他握着蛇矛的手,骨节捏得发白,发出咯咯的轻响。赵云的话他可以强硬顶回,但太子…这字字泣血、直指本心的诘问…这“徐州”二字带来的沉重枷锁…像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他狂暴的灵魂之上!

他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扫过舱内。角落里,朱然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空洞的眼神仿佛正无声地嘲讽着他。地上,自己留下的那串串粘稠的血脚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秭归城下士兵被金汁烫熟的焦臭味和临死前的惨嚎…而太子那虚弱却如刀锋般锐利的质问,依旧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民心…徐州…二哥…” 张飞喉咙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野兽般的低吼。他猛地抬起手,不是挥动蛇矛,而是狠狠地、一拳砸在了自己血迹斑斑的胸甲上!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铁甲凹陷,发出痛苦的呻吟!

“啊——!!!” 一声痛苦、狂躁、又带着无尽悲怆的咆哮,从张飞胸腔中炸裂而出!他像一头被无形的巨网困住的受伤猛兽,猛地转身,不再看榻上的刘禅,也不再看如临大敌的赵云,拖着那杆滴血的丈八蛇矛,踉跄着,带着一身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与硝烟,撞开舱门,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外面秭归城破后更加混乱喧嚣的夜色之中!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受伤巨兽的悲鸣,迅速远去。

舱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刘禅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如同风中残烛。

赵云缓缓转过身,看着榻上蜷缩成一团、咳得浑身颤抖、仿佛随时会碎裂开来的小小身影。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番话…那番洞悉人心、直指要害、带着帝王视野与悲悯的诘问…绝非一个孩童能言!那沉重的历史感,那对民心向背的深刻认知,那不惜以自身病体为盾也要阻止暴行的决绝…

保护?怀疑?

忠诚的对象,究竟是眼前这个躯壳,还是…那个在秭归城头惊鸿一瞥的、令人心悸的陌生灵魂?

赵云缓缓地、沉重地,再次在榻边单膝跪下。他伸出手,动作前所未有的轻柔,用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刘禅额角再次渗出的鲜血和满脸的冷汗与泪痕。指尖传来的,是孩童肌肤的脆弱冰凉,和他自己内心那一片惊涛骇浪、冰冷刺骨的茫然。

月光,不知何时,悄然从狭小的舷窗斜斜地投射进来,如同一条冰冷的银色匹练,静静地洒在刘禅苍白如纸、因痛苦而紧蹙的小脸上,也照亮了赵云跪在阴影中、如同石刻般凝重而困惑的侧脸。

猇亭的阴影,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正从东方沉沉压来。而在这小小的船舱里,一场关乎灵魂的无声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