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上的硝烟与江东使者的仓皇,如同投入池塘的石子,在成都荡开层层涟漪后,终归渐渐平息。刘禅(李世民)以一场雷霆万钧的“诗画宴”,既清洗了内部的不臣之心,又对外部的窥伺者发出了最严厉的警告,将政治手腕与武力威慑运用到了极致。
然而,他深知,权术与杀戮可震慑一时,却难以收服长久人心。真正的统治根基,在于民生,在于那看似微不足道却汇聚成海的民意。《九章税律》的推行,需要一场更为盛大、更能深入人心的仪式来为其加持,将其从冰冷的律法条文,升华为一种近乎神圣的契约。
时值春分,万物复苏,也正是都江堰结束岁修,举行传统放水春祭的大日子。往年此祭,由地方官员主持,祭祀李冰父子,祈求风调雨顺。而今年,皇帝陛下却突然下旨,要亲临都江堰,主持祭典。
消息传出,蜀中震动。无论是官员士绅,还是平民百姓,都意识到这将是一场非同寻常的仪式。
祭典前夜,刘禅于行宫召见蒋琬、费祎。
“明日祭典,一应流程可仍遵古礼,祭祀李冰父子不可废。”刘禅吩咐道,“然,祭文需改。不必尽是祈求之词,当有昭告之语。”
蒋琬心领神会:“臣明白。臣已草拟新祭文,颂李冰之功后,便将陛下《垦荒令》、《九章税律》之要义,化为祈愿,告于山川江水,神明共鉴。”
“善。”刘禅点头,又看向费祎,“舆情如何?”
费祎恭敬回道:“万民翘首以盼。尤其是分得田地的垦民和受益于新税律的农户,皆视陛下为再生父母,闻陛下亲祭,皆欲往观礼。各地豪强则…噤若寒蝉,亦不敢不至。”
刘禅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处似有岷江奔流之声隐隐传来。
“要的就是他们不敢不至。”他声音低沉,“朕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这蜀中的天,是如何变的。”
次日,天光未亮,都江堰鱼嘴、飞沙堰、宝瓶口周遭已是人山人海。百姓们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赶来,翘首以盼。被勒令前来观礼的豪强家主们,则聚在一处特意划出的区域,个个神色复杂,惴惴不安。
辰时正,鼓乐大作,仪仗煊赫。
刘禅并未乘坐御辇,而是身着庄重的玄端祭服,头戴冕旒,一步步沿江岸而行,神情肃穆。蒋琬、费祎、董允等重臣紧随其后。王平率精锐神策军维持秩序,甲胄在晨曦中闪烁着寒光。
祭坛设于鱼嘴分水之处,面对奔流不息的岷江。
三牲祭品早已备齐,香烛缭绕。
仪官唱喏,古乐奏响。刘禅净手,上香,依照古礼,一丝不苟地祭祀蜀郡守李冰及其子二郎。他朗读蒋琬起草的祭文,文中感怀李冰父子凿离堆、开二江的千秋功业,祈求其英灵继续护佑成都平原水旱从人。
庄严肃穆的古礼完成,百姓们纷纷跪拜,感念先贤。
许多豪强也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皇帝终究还是遵循了传统。
然而,就在仪官即将宣布礼成之时,刘禅却缓缓抬起了手。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刘禅转过身,不再面对江神祭坛,而是面向了黑压压的万千百姓。他摘下了沉重的冕旒,交由内侍,露出了清晰而年轻,却充满威严的面容。
“蜀中的父老乡亲们!”他的声音不再局限于祭文的典雅,而是用上了清晰洪亮、甚至带着些许巴蜀口音的官话,确保每一个人都能听懂。
“李冰父子,开堰治水,福泽苍生,功在千秋!朕与尔等,皆受其恩!”他先肯定了传统,旋即话锋一转,“然,水渠虽开,若土地不公,则沃土尽归豪右,贫者无立锥之地!赋税不平,则富者田连阡陌而赋轻,贫者无地徭役反而沉重!此等情形,纵有都江堰水润万顷,于贫苦百姓何益?!”
这番话,如同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百姓们屏息凝神,眼中闪烁着激动的光芒。豪强区域则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刘禅的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那片豪强区域停留了片刻,带着无形的压力。
“故,朕颁布《垦荒令》,授田于无地之民!推行《九章税律》,计田征税,摊役入亩,使赋税徭役,相对公平!”
“此二法,非为与民争利,实为剜却腐肉,以求新生!是为这都江堰水所能灌溉的每一寸土地,都能养育它的主人,而非滋养盘剥与不公!”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岷江的水声衬托下,更显磅礴。
“然,朕亦知,新政推行,必有阵痛,必有阻力!朕在成都,已立‘万民鼎’,与天下约:法之不行,自上犯之!民之疾苦,朕心系之!”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挥手。
几名力士抬着一个巨大的铜盘走上祭坛,盘中盛放的,正是几日前在未央宫前焚烧《仇国论》后留下的灰烬!
同时,另有数十名士卒,从岸边取来来自蜀郡、广汉、犍为等各郡县的泥土样本,倒入铜盘之中,与灰烬混合。
“此灰,是妄图瓦解我等斗志、屈膝投降之邪说的终结!”
“此土,是滋养我季汉子民、承载我等希望之根基!”
刘禅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一种决绝的意味:
“今日,朕于此李冰父子英灵之前,于此奔流不息的岷江水之前,于此万千百姓之前——”
“以此灰此土,合入即将浇筑‘万民鼎’的铁水之中!”
“朕在此立誓:朕若违今日之约,若《九章税律》沦为盘剥百姓之工具,若这都江堰水未能惠及万民——”
他伸手指向那滚滚岷江,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则请江神弃朕!则请万民唾朕!则朕刘禅,便如此灰,湮灭于这江水之中,永世不得超生!”
“陛下!!!”
此言一出,全场骇然!蒋琬等人惊得差点失态!自古以来,哪有皇帝发下如此酷烈、如此具体的毒誓?这简直是将自己的天命与信誉,完全捆绑在了新政的成败之上!
百姓们彻底震撼了,短暂的死寂之后,是如同山崩海啸般的轰鸣!
“陛下万岁!!”
“陛下圣明!!”
“我等愿誓死追随陛下!!”
无数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纷纷跪倒在地,向着祭坛上的皇帝疯狂叩首。皇帝的发誓,让他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和保障,那种被置于与国家同等重要地位的激动,让他们愿意为之效死!
而那些豪强家主们,此刻已是面无人色,浑身瘫软。皇帝此举,哪里是祭祀?分明是借江神与万民之力,为新政进行了一场无可辩驳的加冕!从此以后,谁再敢反对新法,谁就是在与这滔滔江水、与这万千民心为敌!皇帝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皇运和性命为赌注,他们那点家族利益,在这等宏大的誓约面前,显得何其渺小可笑!
刘禅立于祭坛之上,承受着万民的欢呼与跪拜,岷江的风吹动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他接过内侍递来的火把,亲手点燃了铜盘中的混合灰土。
火焰升腾,象征着旧时代的腐朽思想被彻底焚烧,与这片土地深度融合,即将融入那口代表新时代契约的巨鼎之中。
“取此灰土,送入工坊,铸入万民鼎!”刘禅下令。
“谨遵圣谕!”
仪式完成,但人群久久不愿散去。皇帝与民立誓的场景,将永远烙印在他们的记忆之中。
刘禅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下祭坛,准备返程。
就在这时,一骑快马疯也似的冲破人群,马上骑士背插三根赤羽,代表着最高级别的紧急军情!他甚至来不及等马完全停稳,就连滚带爬地冲下马,扑倒在刘禅面前,声音嘶哑而凄厉:
“陛下!南中急报!叛酋阿古索勾结南蛮孟获部,集结大军,猛攻味县!李恢都督重伤!味县…味县危在旦夕!叛军扬言…扬言要杀尽汉官,饮马锦江!”
刹那间,刚刚还沸腾着欢呼声的江岸,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皇帝身上。
刘禅脸上的庄严与悲悯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冰封般的冷厉和一丝…终于来了的锐利杀意。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越了千山万水,投向了南方那片叛乱的烽火之地。
“王平。”
“末将在!”王平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神策军,备战。”
“姜维。”
“臣在!”姜维从班列中闪出。
“持朕符节,总督南中平叛诸军事,王平副之。点齐无当飞军、赤焰营,三日后,开拔南征!”
“臣(末将)领旨!”
没有丝毫犹豫,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冰冷的、高效的战争指令。
刘禅最后看了一眼那奔流的岷江,看了一眼跪伏的万民。
内政已靖,民心已附。
现在,该是时候让那些盘踞南中的魑魅魍魉,尝尝“贞观甲”和“赤焰雷”的滋味了。
他转身,走向御驾,龙袍卷起凛冽的寒风。
“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