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班的工作，从一开始就陷入了举步维艰的泥沼。
柳依依死亡案的卷宗倒是很快送来了，薄薄的一小摞。楚峰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仔细看完，眉头越锁越紧。卷宗里的材料简单得令人发指：一份辖区派出所出具的简要现场勘查记录，描述“发现女性死者一名，初步判断为意外溺水”；一份医院出具的死亡证明；一份来自那个莫名其妙的“清河市水上事故善后处理中心”的火化通知书复印件；还有几份格式化的询问笔录，被询问人是酒店服务员和当时在场的几个无关紧要的客人，口径惊人地一致——都表示柳依依当晚独自在酒店阳台喝酒，情绪低落，后来就不见了，再发现时已溺亡。关于柳依依的身份、社会关系、为何去邻市、当晚见了什么人等重要信息，卷宗里几乎只字未提，仿佛她只是一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幽灵。
“这卷宗……也太干净了。”赵小雨看完后，冷静地评价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嘲讽，“像被精心打扫过一样。关键信息缺失严重，程序上看似完整，实则漏洞百出。”
“岂止是干净，简直是侮辱智商！”秦朗年轻气盛，忍不住愤愤道，“一个大活人，还是……还是那种身份，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当地警方就这么草草结案？这里面没鬼才怪！”
老杨默默地翻看着卷宗，不时摇摇头，叹口气，却不敢多说什么。
“光看卷宗没用。”楚峰合上材料，目光锐利，“我们必须找到原始经办人，重新询问当时的情况。秦朗，你联系一下清河市那边，以市纪委核查线索的名义，请求协查，要见到当时出警的民警和做笔录的法医。”
“是！”秦朗立刻拿起电话。然而，几分钟后，他放下电话，脸色难看：“楚组长，清河市局那边说……当时出警的几个民警，一个是借调期满回原单位了，一个是上个月辞职下海了，联系不上。负责的法医……正在休年假，去了国外，短期内回不来。”
楚峰的心一沉。人就这么巧，都“消失”了？
“联系当时柳依依入住酒店的负责人和当晚值班经理。”楚峰不动声色。
秦朗再次拨打电话。这次通话时间更长，秦朗的脸色也越来越差。“楚组长，酒店方说……当时的负责人三个月前已经离职了，不知去向。值班经理……也换人了。新来的经理表示对之前的事一概不知。而且……而且酒店方面说，他们内部的监控录像……按照规定只保存一个月，事发时的录像……早已经自动覆盖清除了。”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人证，消失的消失，离职的离职；物证（监控），“恰好”被覆盖。所有可能的线索，在短短时间内，被一只无形的手干净利落地切断了。这效率，这精准度，令人不寒而栗。
“楚组长，这……这明显是有人做了手脚！”秦朗气得拳头握紧。
赵小雨面色凝重：“对手的反应速度太快了，而且手段老练。我们在明，他们在暗。”
老杨抬起头，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楚组长，柳依依……她姐姐柳青青，好像是市电视台的记者？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楚峰眼中精光一闪。对，柳青青！那个给他发过求助短信的女人！她是突破口！
“秦朗，想办法联系柳青青，注意方式，要隐蔽！”楚峰立刻下令。
秦朗通过各种渠道，终于找到了柳青青的工作电话。然而，电话打过去，接听的是个陌生男人，自称是电视台新闻部主任，语气冷淡地告知：“柳青青记者因个人原因，已经请假回老家休养了，短期内不会回来上班。工作上的事，请找其他记者。” 说完，不等秦朗再问，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柳青青，也被“安排”离开了清风市！
接连的挫败，像一盆盆冷水浇在专班每个人的头上。对手的强大和狡猾，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他们仿佛在和一个无形的巨人对弈，对方早已布好局，切断了所有他们可能前进的路径。
“楚组长，现在怎么办？”秦朗有些沮丧地问道。
楚峰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院门口站岗的武警战士，身影挺拔如松。他的脸色平静，但紧抿的嘴唇和眼中跳动的火焰，显示他内心的波澜。困难，他预料到了，但没想到来得如此迅猛，如此彻底。这不仅仅是阻力，更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和蔑视！
“对手越是想掩盖，说明问题越大！”楚峰转过身，声音低沉却异常坚定，“人证物证可以被抹去，但真相抹不掉！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我们知难而退？做梦！”
他走回办公桌旁，手指重重地点在桌面上：“两条腿走路！第一，老杨，你利用信访渠道的老关系，私下打听，不要提专班，就以个人关心的名义，侧面了解柳依依在清风市的社会关系，特别是她最后一段时间和哪些人接触频繁！记住，一定要小心，确保安全！”
“好，我……我试试。”老杨紧张地点点头。
“第二，”楚峰看向赵小雨和秦朗，“既然直接的线索断了，我们就从外围入手！柳依依的日记里提到了‘雅茗轩’、‘清江新区’。赵小雨，你利用案管系统的权限，秘密调阅所有涉及‘雅茗轩’这个地点以及其关联人员（比如那个‘陶老先生’）的、哪怕只有一丝关联的既往信访或案件线索，注意保密！秦朗，你重点查清江新区近几年重大项目的审批流程，特别是土地出让、规划变更、工程招投标这些关键环节，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地方！不要怕量大，一点点啃！”
“是！”赵小雨和秦朗齐声应道。
楚峰的目光最后落在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上，仿佛在对那个无形的对手宣战：“他们想把水搅浑，让我们无处下手。那我们就反过来，把这片浑水下的每一块石头都翻起来看看！我倒要看看，这清风市的地底下，到底埋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调查，在看似山穷水尽之处，以一种更隐蔽、更艰苦的方式，悄然转向了深水区。楚峰知道，这是一场耐心和意志的较量。真正的猎手，往往在漫长的等待和艰难的搜寻后，才会发出致命一击。而他和他的“草台班子”，已经踏上了这条布满荆棘的狩猎之路。前方的黑暗深不见底，但黑暗中，或许正闪烁着真相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