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化带来的消息，像一块冰，塞进了林锋然后背，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石亨深夜滞留京营大校场？这他妈绝对没憋好屁！练兵？骗鬼呢！那地方晚上除了风声就是鬼影，练个毛的兵！八成是在密谋，或者……更糟，是在调兵遣将，准备搞事！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攥住了林锋然的心脏。他感觉自己就像站在悬崖边上，脚下的石头已经开始松动了。对方显然已经不耐烦玩阴的，可能要动真格的了！
“加派人手！给朕盯死京营各个出口！一有异动，立刻来报！还有，查清楚，除了石亨的心腹，还有哪些将领在场！”林锋然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铁锈般的寒意。
“臣明白！”赵化领命，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
乾清宫里又恢复了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像是在倒计时。林锋然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他脑子里飞速盘算着：京营如果真乱起来，靠宫里的侍卫和锦衣卫，能顶多久？城外还有没有能调动的兵马？于谦……对，于谦！他能不能稳住局面？
乱糟糟地想了一通，他发现最棘手的问题还是信息不对称！他对军队的掌控力太弱了，根本不知道哪些人可信，哪些人是石亨的党羽。这种睁眼瞎的感觉，太被动了！
“妈的，这皇帝当得，跟个瞎子聋子似的！”他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一抓，指尖却无意中触到了袖袋里一个硬硬的小东西。他掏出来一看，是那个江雨桐之前用来传递消息的、小巧的银算盘。
冰凉的算盘珠子硌着指腹，让他混乱的思绪莫名地清晰了一点。他想起江雨桐分析张軏和中毒事件时的冷静和条理，想起她说的“反向追查”。是啊，不能自乱阵脚，得主动出击。石亨在京营聚集，是威胁，但也可能是机会！如果能搞清楚他们到底在密谋什么……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他需要一双眼睛，一对耳朵，一个能帮他理清这团乱麻的……脑子。而此刻，在整个紫禁城里，他唯一能稍微信任、且具备这种能力的，似乎只有……西暖阁里那位了。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漏了一拍。深更半夜，召一个年轻女子到前殿议事？这要是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去他妈的礼法规矩！小命和江山都快不保了，还管这些？
他腾地站起来，在殿内踱了两圈，最终一咬牙，对守在门口的舒良低声道：“去……去西暖阁，请江姑娘过来一趟。就说……就说朕有些紧急的账目，需要她帮忙核算一下。” 得，又是账目，这借口都快用烂了，但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
舒良脸上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张了张嘴，想劝谏，但看到皇帝眼中那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把话又咽了回去，低声道：“奴婢……奴婢遵旨。”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林锋然觉得自己像个等待审判的囚徒，既期待又害怕。他不断给自己打气：这是为了正事！是为了江山社稷！但心底另一个声音却在嘀咕：你这他妈就是找借口想见人家吧？
就在他快要把地板磨出坑的时候，殿外终于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舒良先走进来，低声道：“皇爷，江姑娘到了。”
“让她进来。”林锋然深吸一口气，坐回御案后，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严肃正经。
江雨桐走了进来。她显然已经准备歇下，只穿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寝衣，外面匆匆披了件深色的斗篷，头发简单地挽着，未施粉黛，在烛光下显得有几分单薄和……惹人怜惜？林锋然赶紧掐灭了这个危险的念头。
“民女参见陛下。”她依礼下拜，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但眼神清明，并无慌乱。
“平身，看座。”林锋然尽量让声音平稳，“这么晚叫你过来，是有件急事。”他示意舒良将刚才赵化汇报的、关于京营将领名单和近期异常调动的零散情报（当然是经过他筛选的）拿给江雨桐看。
江雨桐接过那几张纸，没有多问，就着烛光，仔细看了起来。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阅读得很慢，很仔细，指尖偶尔在某个名字或数字上轻轻划过。
林锋然屏住呼吸看着她。殿内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烛火的轻微爆裂声。他第一次有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安静的环境下观察她。她的侧脸线条柔和，鼻梁挺秀，专注的神情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
过了好一会儿，江雨桐抬起头，眼中带着思索：“陛下，这些将领的驻防地、麾下兵力、以及近日粮草配给、人员变动，可有更详细的记录？比如……兵部的相关文书存档？”
林锋然一愣：“兵部文书？有是有，但都是些陈年旧账，堆在档案库里，浩如烟海，一时半会儿哪查得过来？”他有点失望，以为她能立刻看出什么门道。
江雨桐却摇了摇头：“陛下，并非要查全部。只需调阅近三个月，与名单上这些将领相关的兵力调动、粮饷申领、军械补充的记录即可。尤其是……超出常规额度，或者理由含糊的款项物资往来。”
林锋然眼睛猛地一亮！对啊！石亨如果要搞事，必然需要调动资源！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从账目上找异常，这思路太对了！这简直就是古代的审计查账啊！
“舒良！立刻去兵部档案库！调这三个月相关文书！快！”林锋然激动地吩咐道。
舒良赶紧去了。
等待文书的时候，林锋然忍不住问：“你怎么会想到查账目？”
江雨桐垂下眼睑，轻声道：“家父曾任户部主事，常言‘账目之细，可窥人心之诡’。军中虚报冒领、克扣粮饷之事历来有之，若有人欲行不轨，账面上多半会留下痕迹。即便他们做得隐秘，但对比常例，细微异常亦可见端倪。”
林锋然心中震撼。这姑娘，简直就是个古代版的财务审计专家兼犯罪心理侧写师啊！捡到宝了真是！
很快，舒良和几个小太监抱着几大摞厚厚的账册回来了。江雨桐二话不说，走到御案旁的空位上坐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开，开始快速浏览。她的手指在密密麻麻的数字间移动，眼神专注，偶尔会拿起旁边备用的纸笔，记下几个数字或名字。
林锋然一开始还坐在旁边看，但那些之乎者也的文言文和繁琐的数字看得他头晕眼花，没多久就放弃了，干脆站起来，在旁边踱步，时不时偷偷看一眼沉浸在工作状态中的江雨桐。
此时的她，身上那种疏离和柔弱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专业、甚至有点……锋利的气质。烛光映照着她的侧脸，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光晕。
时间一点点过去，更漏显示已是子时三刻。林锋然有些撑不住了，哈欠连天。但江雨桐却依然精神奕奕，只是偶尔端起旁边已经凉透的茶喝一口。
终于，她放下了笔，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发现线索的锐利光芒。
“陛下，”她指着自己记录的那张纸，“有三处异常。其一，神机营副将王效祖，上月申领的火药量，超出常规操演定额三成，理由仅是‘加强备练’，但同期并无大规模演练记录。其二，三千营都指挥使张輗，其麾下一支马队，半月前以‘协防蓟州’为名调离京畿，但兵部堪合手续不全，且蓟州镇总兵官并未收到相应文书。其三，石亨都督本营，近两月额外申领的犒赏银两，数额巨大，远超常例，用途标注模糊。”
林锋然凑过去看，心脏“咚咚”直跳。火药超额！兵马异常调动！巨额不明赏银！这他妈简直就是石亨要搞兵变的三大罪证啊！虽然还不够铁，但已经是极其危险的信号了！
“太好了！”林锋然激动地一拍大腿，“有这些，朕就能……”
他的话还没说完，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可以说是慌乱的奔跑声，紧接着，一个值守宫门的侍卫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带着哭腔：
“陛下！不好了！西苑……西苑方向起火！火光冲天！看位置……看位置像是……像是陛下安置江姑娘的西暖阁那边！”
（第13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