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的省委书记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巨大的红木办公桌光可鉴人,上面整齐地摆放着国旗和党旗,背后是一排顶天立地的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理论着作和政策文件。
沙瑞金没有坐在他的位置上,而是背着手,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汉东省委大院的全貌。
夕阳的余晖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也映照出他脸上毫不掩饰的震怒和深深的疑虑。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两道实质的探照灯,死死锁定了站在办公室中央、身体微微前倾、姿态恭谨却难掩紧张的祁同伟。
“他一个堂堂的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沙瑞金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砸在地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极强的压迫感,“要一个商人蔡成功干什么?!还亲自指挥市局的同志,跑到省公安厅的招待所去抢人?!这成何体统!还有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
他的手掌重重拍在办公桌的边沿,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桌上的茶杯盖都轻轻跳动了一下。
祁同伟的头垂得更低了,眼睛盯着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尖,不敢与沙瑞金对视,声音也更加谦卑:“回沙书记,市局…是赵东来局长亲自带的队。”
他精准地报出了名字,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赵东来?”沙瑞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紧紧锁起,似乎在记忆中搜索。随即他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他来汉东上任之前,他在中央党校的一位老同学、某位政法系统的资深领导特意向他推荐过的所谓“刑侦高手”吗?
说此人业务能力极强,是颗好苗子。当时他还记在了心里,没想到第一次深刻记住这个名字,竟是在这种荒唐的局面下!
这让他对那位老同学的推荐和赵东来本人的立场,瞬间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是的,沙书记。”祁同伟小心翼翼地补充,试图将水搅得更浑,“省检那边来接人的,是反贪局侦查一处的处长,陆亦可同志。”
他特意点出陆亦可的名字和部门,暗示着省检的介入并非无的放矢,背后可能牵扯更广。
沙瑞金踱步回到办公桌后,但没有坐下,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依旧锐利地盯着祁同伟:“蔡成功不过是一个涉嫌经济犯罪的商人,人也是你们省厅抓到的。既然如此,你们省厅不能提级办理?”
沙书记,祁同伟的声音谨慎而恭敬,每个字都经过精心斟酌,省委新调来的侯亮平同志,在还未离开燕京时,就接到了蔡成功的举报电话。据他透露,蔡成功要举报的,是我们汉东省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他特意加重了极其重要四个字的语气。
沙瑞金背对着办公室,目光凝视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手中无意识地转动着一支钢笔。
听到这里,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秦思远果然没有骗他,侯亮平确实是带着重要线索来的汉东。只是没想到,这把刀这么快就露出了锋芒。
知不知道具体举报的是谁?沙瑞金的声音平静如水,但微微前倾的身体暴露了他内心的关注。
祁同伟的头垂得更低了:蔡成功在电话中没有明说,我们按照程序也不便追问。侯亮平同志那边...也没有向我透露更多信息。他巧妙地把自己摘干净,既汇报了情况,又避免了卷入太深。
沙瑞金缓缓转身,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祁同伟。办公室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墙上昂贵的欧式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这样,沙瑞金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人可以暂时交给市局,但是——他特意停顿,观察着祁同伟的反应,你们省厅要全程督办。另外,既然涉及重要举报,蔡成功可以在你们省厅滞留24小时,配合省检完成初步问询后,再移交给市局。
好的,沙书记,我这就去安排。祁同伟恭敬地点头,动作标准得像是在接受军令。
沙瑞金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记住,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向我汇报。他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我要掌握每一个细节。
看着祁同伟离开的背影,沙瑞金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这位高育良的得意门生,汉大帮的核心成员,如今却主动向他靠拢。这究竟是祁同伟自己的意思,还是那位善于权谋的高教授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如果是前者...沙瑞金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想到那位总是温文尔雅、满口仁义道德的高教授,发现自己精心培养的大弟子倒戈时可能出现的表情,他就莫名地感到愉悦。
然而,这份愉悦很快被另一个身影打破——高育良的另一个学生,程度。这个年仅37岁的省委常委、吕州市委书记,就像一根刺扎在沙瑞金心头。
首先是他的背景。江家的乘龙快婿,很可能被当作下一代核心培养的对象。否则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就跻身省委常委?沙瑞金想起自己在这个年纪时,还在地方上苦苦挣扎。
更让他忌惮的是程度的眼光和手段。
短短几年时间,程度就在吕州打造了自己的势力范围,政绩斐然,让人挑不出毛病。这种既有背景又有能力的对手,最是难缠。
沙瑞金走到办公桌前,倒了一杯春茶。
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曳,映照出他凝重的面容。如果汉大帮的力量被程度整合...即使他能在常委会上占据优势,在实际执行层面也必将举步维艰。
各级官员阳奉阴违,政策执行大打折扣,这种软抵抗往往比正面冲突更难对付。
窗外,夜幕已经完全降临。汉东省的权力版图,正随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悄然发生着改变。
沙瑞金抿了一口茶,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
......
黑色的奥迪A6L缓缓驶出汉东省委大院那戒备森严的铸铁大门,祁同伟这才长舒一口气,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束缚。
他松了松紧扣的领带,感受着车内凉爽的空气。
车载显示屏亮起,提示有数个未接来电和留言——大部分来自候亮平,还有一个是赵东来的。
祁同伟的手指在候亮平的名字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划了过去。
同学情谊固然重要,但终究隔了一层。在这个关键时刻,他更需要稳住系统内的自己人。赵东来,这个同样在晋升路上磕磕绊绊的难兄难弟,虽然脾气火爆,但至少还在同一个战壕里。
想到晋升,祁同伟的眼底掠过一丝阴霾。
副省长的位置就像悬在眼前的胡萝卜,看得见却吃不着。他自己是因为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卡住,而赵东来则是因为多年前的那个行政处分——虽然早已撤销,但在档案里永远留下了污点,成了政敌随时可以拿来说事的把柄。
电话接通瞬间,没等赵东来兴师问罪,祁同伟就先发制人:东来,事情我知道了。我刚从省委出来,你们在省厅招待所等我。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电话那头的赵东来显然憋着一肚子火:祁厅长,我想知道省检的人为什么会在招待所?还偏偏是在后门?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发颤,是你让我们来后门提人的,现在倒好,和省检的人撞个正着!这让我的弟兄们怎么看?
祁同伟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真皮座椅扶手。窗外,华灯初上的京州街道流光溢彩,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眸。东来,这事我来解决。他的声音依然平稳,你在招待所等我就行。
没等赵东来继续抱怨,祁同伟就切断了通话。他将手机扔在副驾驶座上,嘴角泛起一丝冷笑。
赵东来之所以敢这么和他说话,无非是仗着李达康的势。
这条李达康从林城带过来的忠犬,越来越不懂得摆正自己的位置了。
与此同时,在省厅招待所外的警车里,赵东来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响,引来路边行人的侧目。
妈的!他低声咒骂,脸上写满鄙夷。在他眼里,祁同伟就是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凤凰男——一个穷山沟里爬出来的农民儿子,为了仕途不惜向大他十岁的女人下跪求婚,用尊严换来了如今的地位。
这种靠女人上位的男人,能有什么真本事?
赵东来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点燃,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越发阴郁。
想想真是憋屈,隔壁几个省的公安厅长早就解决了副省级待遇,只有祁同伟还是个正厅。每次开全国公安系统的会议,人家坐主席台,他只能坐下面;人家住套间,他住标准间。
这种差别对待,难道不正好说明省委对祁同伟的能力不看好吗?
既然如此,这个位置为什么不能让他赵东来来坐?他掐灭烟蒂,眼中闪过锐利的光芒。李达康书记说得对,有些位置,该争就得争。祁同伟既然坐不稳这个位置,那就别怪别人来抢了。
车窗外,省厅招待所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赵东来整了整警服领带,脸上重新浮现出自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