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将军！快看那边，好大的黑烟！”
拒北城西侧城墙垛口后，一个靠墙的老兵手指北方。
只见北面天际尽头，滚滚浓烟如同一条狰狞的黑龙，直冲云霄，在黄昏的天光下格外刺眼。
“他娘的……这是把整个草原都点着了？”
老兵揉了揉眼睛，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城墙上气氛压抑。
狄族骑兵从午后开始试探性进攻，虽然缺乏攻城器械，但那铺天盖地的箭雨和骑兵在城下来回奔驰的威慑力，已经让守军付出了几十条人命。
现在每个垛口后都蜷着两三个士兵，轮番休息，谁也不敢轻易露头。
因为有几个不信邪的愣头青已经用性命证明了狄族弓马的狠辣。
宋天虎闻声猫着腰快步走来，找了个隐蔽的观察孔，眯眼望去。
远处烟柱升腾，在风中扭曲翻滚，看方向……正是狄族大军来路的后方。
宋天虎眉头紧锁，转身快步走向城门楼上的临时指挥所。
指挥所里，李义山正背着手，盯着墙上那幅粗糙的北境地势图，脸色阴郁得像要滴出水。
狄族兵临城下，他倒不太怕。拒北城墙高池深，粮草充足，守上三五个月不是问题。
他真正担心的是，万一狄族绕过城池，直扑后方村镇劫掠怎么办？派兵出城拦截？
那就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跟狄族骑兵在野地浪战，纯属送死。
可不拦截……放任狄族在自家地盘烧杀抢掠，朝廷追究下来，他这城主也做到头了。
“一群不靠谱的娘们！”
李义山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又想起阳家军那档子糟心事。
“大人。”宋天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李义山头也没回，“什么事？”
“狄族后方起火了，看烟势，火不小。”宋天虎言简意赅。
“着火就着火呗，”李义山心烦意乱，怎么这点小事都来汇报啊，于是随口回道，“走水不是常事？派人扑灭不就是了吗？”
宋天虎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见李义山依旧盯着地图，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他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
“报——！”
一名传令兵连滚爬爬冲进指挥所，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城主大人！好消息！城外的狄族骑兵……拔营撤退了！”
“什么？”李义山猛地转身，眼睛瞪得溜圆，“你说清楚！”
“撤了！全撤了！”传令兵喘着粗气，指着城外，“尘土扬得老高，往北去了！看架势是真走！”
李义山愣了两秒，一把推开传令兵，三步并作两步冲出指挥所，扑到城墙垛口后。
果然！
城外二里处，原本黑压压连营一片的狄族骑兵，此刻正如退潮般向北涌动。
马蹄践踏起的尘土遮天蔽日，旗帜在烟尘中若隐若现，但撤退的态势确凿无疑，正在迅速远离拒北城。
“真……真撤了？”
李义山扶着冰冷的墙砖，短短一刻钟前，他还为战局焦头烂额，现在敌军居然主动退了？
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混着巨大的困惑涌上心头。
李义山抬头望天，喃喃道：“老天爷……开眼了？”
“兄弟们，我要为你们请功！”
此时，李义山豪气冲天，看着狄族撤退的方向升起的黑烟。
这才猛地想起宋天虎刚才的话，原来不是自家着火了，而是敌人着火了。
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火了呢？
是那群娘们？
李义山瞳孔骤缩，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他娘的……”李义山脸色变幻不定，既有被利用的恼怒，又有破局解围的庆幸，最后化作一股忌惮。
这群娘们倒是有两下子。
这才来了多久就让他吃个暗亏，看来对于她们自己是不得不防啊！
李义山定了定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挺直腰板，脸上重新恢复了一城之主的威严，朗声对周围竖起耳朵的士兵们喊道：
“弟兄们！狄族退了，是咱们拒北城的儿郎们浴血奋战，每人赏银十两，今晚加肉！”
城墙上一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李义山趁热打铁，又勉励了几句，这才把宋天虎拉到一边：“天虎，派出一队斥候，摸过去看看。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还有，留意阳家军的踪迹。”
“卑职明白！”宋天虎抱拳，眼中闪过精光。
与此同时，向北疾驰的狄族大军中。
左贤王麾下大将突兀术脸色铁青，马鞭狠狠抽在战马臀上，恨不得插翅飞回大营。
一个时辰前，他还在拒北城下好整以暇地指挥佯攻，试图用心理战摧垮守军意志。
起火？草原上秋季干燥，走水有什么稀奇？
他当时根本没在意。
直到副将脸色苍白地凑过来，颤声说：
“将军，那火势……看方向，好像、好像就在咱们大营那边……”
突兀术脑子里“嗡”的一声。
王帐！
二王子怀青！
他这才如梦初醒，拒北城守军龟缩不出，根本不是胆小，而是在拖延时间。
他们真正的杀招，是派人绕后偷袭大营。
“全军听令！”突兀术几乎是吼出来的，“后队变前队，撤！全速撤回大营！”
一万骑兵匆忙转向，阵型都有些散乱。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是很快的执行命令。
突兀术心急如焚，不断催促加速。
他不敢想象大营现在的状况，更不敢想象如果二王子出了什么事……大汗会如何震怒。
“快！再快！”
突兀术嘶哑着嗓子，眼睛死死盯着北方那越来越近、越来越骇人的冲天烟柱。
火光映在他瞳孔里，像在燃烧。
而此刻，距离狄族大营约十里的一处隐蔽山谷。
贾将掬起一捧凉水泼在脸上，长长舒了口气。
脸上还沾着烟灰和不知谁溅上的血点。
孟青青从另一边走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贾统领，柳将军！我撤退的时候看见狄族粮草几乎都烧着了，至少够他们肉疼一阵了。”
贾将抹了把脸，回头看向狄族大营天空那依然翻滚的浓烟，嘴角咧开一个笑容。
“干得漂亮。”
“接下来怎么办？”孟青青问，“狄族主力肯定在回援路上了。”
“撤。”贾将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按原计划，向东南方向撤离，这一把火够狄族忙活一阵子了，也给拒北城解了围。至于那位李城主领不领情……”
贾将耸耸肩，不在意的说道，“反正咱们目的达到了。”
孟青青点点头，翻身上马。
贾将也爬上马背，最后看了一眼北方。暮色四合，火光与浓烟成了天地间最醒目的印记。
“走！”
贾将挥鞭，带着千骑，消失在北方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