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阳的战略如同精密的齿轮,开始无声而高效地运转。鸿胪寺卿张谦再披使命,携带着比前次更为丰厚的国礼与更具诱惑力的条件——包括泉州、福州专港贸易特许权、大周工匠技术援助的详细条款、以及象征册封的九旒冕冠和玉圭复制品——率领一支规模更大的使团船队,扬帆南下,直指琉球诸岛。与此同时,北疆大将李牧也接到密令,其麾下擅长与边地部落打交道的能手,携带少量精致的铁器、盐茶作为见面礼,悄然北上,渗入虾夷地区。
琅琊与“鬼怒川”方面,王翦坐镇,田穰则专注于舰队整合与训练。四艘“镇海改”主力舰在坞中接受全面检修与升级,受损的装甲被更换为最新批次的渗镀合金板,新型长身炮的列装进度加快。田穰根据“鬼怒川”之战的教训,进一步完善了“群狼逐浪”战术,特别强化了舰队在复杂水文和恶劣天候下的通讯联络与分散聚合能力。同时,一批由陈骁等经验丰富的老兵带领的快艇分队,开始以“鬼怒川”为基地,频繁出没于“出云”本岛与琉球、虾夷之间的广阔海域,他们悬挂着难以辨识的旗帜,时而扮作商船,时而露出獠牙,对“出云”的沿海航运进行精准而狡猾的袭扰,专门劫掠那些与藤原氏关系密切的商社货船,事后又“不慎”留下些带有旧“八岐”标记的残破物品。
黑冰台的行动则更加隐秘而致命。关于藤原氏实为源信玄秘密盟友、如今不过是换皮执政、且暗中仍在搜刮民脂民膏以图再战的流言,在“出云”京都和各大港口悄然蔓延。几处由藤原氏亲信把持的税关和码头,接连发生原因不明的火灾或账簿失窃事件,进一步加剧了混乱和猜疑。
起初,藤原氏的应对堪称沉稳。他迅速扑灭了京都的小规模骚动,以铁腕整顿了内部,并成功与虾夷地区两个较大部落达成了初步的贸易和互不侵犯协议,甚至从琉球北部的几个岛主那里得到了谨慎的口头支持。他判断大周经历“鬼怒川”大战后需要休整,短期内无力发动大规模渡海攻击,这正是他稳固权力、构建防线的最佳时机。
然而,他低估了姬延的谋略深度与手段的多样性。
首先打破平衡的是琉球。张谦的船队尚未抵达主岛,其使团即将带来册封与巨额贸易利益的消息,已经通过海商和先期抵达的探员,传遍了琉球各岛。与“出云”空泛的安全承诺和有限的贸易量相比,大周给出的条件是实实在在的金山银山。当张谦正式抵达,展示国礼,并承诺大周水师将提供航线保护、打击海盗(暗指那些袭扰的“不明船只”)时,琉球最大的中山王在经过激烈内部争论后,终于做出了选择——接受大周册封,遣使朝贡,并承诺不与“出云”进行任何针对大周的军事合作。琉球南部的岛主们纷纷效彷。
消息传回“出云”,藤原氏脸色铁青。南下通道尚未建成,便被拦腰斩断!
紧接着,虾夷方向也传来坏消息。李牧派出的使者成功接触到了一个长期被“出云”压迫的虾夷大部族,许以公平贸易和一定程度的自治地位,该部族首领心动,开始对藤原氏派去的使者虚与委蛇,并暗中截留了几批本该输往“出云”的皮革和药材。虾夷防线,出现了第一道裂痕。
而陈骁的“海盗”舰队,行动愈发大胆嚣张。他们甚至在一次夜间突袭中,成功劫掠了一支由藤原氏家族商船组成的、装载着重要税银和物资的船队,并将部分劫得的财物“遗弃”在靠近“出云”海岸的地方,引得附近渔民和落魄武士哄抢,引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民间骚乱,矛头直指“无能”的藤原氏官府。
内外交困之下,藤原氏终于感到压力如山。他紧急召集群臣商议,殿内争论不休。主战派认为必须对大周的挑衅予以强硬回击,甚至建议集中残余水军,冒险攻击“鬼怒川”周军营地,以挽回声望。主和派则主张隐忍,设法与大周接触,哪怕暂时低头,换取喘息之机,先解决国内危机。
就在藤原氏焦头烂额、难以决断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伴随着巨大的风险,突然降临。
这一日,藤原氏的心腹家臣,秘密带来一个衣衫褴褛、奄奄一息,却紧紧抱着一卷以油布和鱼皮层层包裹之物的水手。此人自称是源信玄“龙三角”探险队中唯一幸存的舵手,在船毁人亡之际,抱住一块船板,历经九死一生,竟奇迹般地被洋流冲回了“出云”海岸。而他怀中紧紧抱着的,据说是源信玄在最后时刻,于“龙三角”边缘某座“浮岛”上,发现并拓印下来的“神赐之图”!
藤原氏将信将疑,命人严密看守此人,并小心展开那卷拓印。图以某种黑色矿物粉末混合鱼胶绘制在鞣制过的坚韧海兽皮上,线条粗犷古老,描绘的并非通常的海图,而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层层嵌套的几何结构,中心有一个醒目的、与“遗民”符号有几分相似但又更加原始的标记,旁边以古老的“出云”神代文字(仅有极少数神官识得)标注着两个字——“鸣动”。
更令人震惊的是,随图还有几片薄薄的、闪烁着幽蓝微光的奇异金属片,与“星髓”相似,但又有些许不同。
藤原氏立刻秘密召集了国内仅存的、曾与“遗民”有过接触的老年工匠和一位还俗的老神官。老神官艰难地辨认着那些神代文字,结合图形,颤抖着说出一个惊人的推测:此图描绘的,可能并非地上之物,而是某种……存在于深海或地底深处的、巨大无朋的“古代鸣动机关”的结构示意图!那些奇异金属片,或许是启动或与这“机关”共鸣的“钥匙”碎片!
“古代鸣动机关?”藤原氏心脏狂跳,“比‘雷吼’如何?”
老工匠仔细检查金属片,又对照图形,迟疑道:“大人……‘雷吼’依仗‘星髓’与‘地火之心’,乃借力于地脉炽火,狂暴难控。而此图所示……似是以‘海魄’(指那新金属片)为引,共鸣于某种更为庞大、更为古老的……海洋脉动?其原理迥异,规模恐……难以估量。若真能寻得并启动此物……”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殿内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寒意与灼热交织的颤栗。
一个可怕的诱惑摆在藤原氏面前:是继续在姬延全方位的压制下苦苦挣扎,等待慢性死亡?还是赌上国运,根据这张来历不明、凶吉未卜的“神赐之图”,去寻找并尝试掌控那可能存在于“龙三角”深处、威力远超“雷吼”的“古代鸣动机关”?
风险无疑是毁灭性的。源信玄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龙三角”是吞噬一切的坟墓。这图纸和水手的来历也充满疑点。
但……这或许是扭转乾坤、对抗大周唯一的机会!若能成功,不仅可一扫颓势,甚至可能反攻大陆!
藤原氏枯坐一夜,眼中血丝密布。天明时分,他召来那名幸存水手,详细询问了发现图纸的“浮岛”位置(一个在“龙三角”外围相对明确的坐标),以及所见所闻。水手赌咒发誓,所述皆为亲身经历,那片“浮岛”并非礁石,而是某种冰冷的、非自然的巨大结构的一部分,露出海面,其上刻满古老符号,图纸正是在那里拓印。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泄露者,诛全族!”藤原氏最终下达了命令,声音嘶哑而决绝,“秘密召集全国最优秀的工匠、最勇敢的死士,准备船只、物资。我们要组织一支新的探险队,去‘龙三角’,按图索骥!”
几乎与此同时,在琅琊程邈的工坊内,那台改进后的“镇龙吟”共鸣探测器,在又一次对黑色石板进行例行扫描时,记录下了一组极其短暂、却异常强烈的异常波动数据,其频率特征,与石板本身符号的谐振频率高度吻合,但来源方向,并非他们之前关注的“龙三角”深处,而是……偏北偏东,大致指向“出云”本岛西南海域的某个模糊方位!
程邈盯着数据图谱,眉头紧锁:“如此强烈的同源共鸣……除非,有另一块类似的石板,或者大量‘星髓’聚集物,在那一带被剧烈激活……可是,‘鬼怒川’已毁,‘出云’哪里还有这等东西?难道……”
一个让他不安的念头升起:源信玄或者藤原氏,是否掌握了其他与“遗民”或“星髓”相关的秘密?甚至……找到了新的、未知的“遗民”遗泽?
他不敢怠慢,立刻将这一发现连同数据,以最高密级急报雒阳。
东海之上,短暂的平静之下,因一张突如其来的神秘古图,与一次异常的共鸣波动,再次暗流汹涌,危机深潜。藤原氏选择了与源信玄相似的险路,而程邈的探测器,则捕捉到了风暴来临前,那一丝微弱却致命的电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