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汾忙去捡些枯柴来生火,赵眘自去水缸边洗剥!
两相合作之下,不多时,兔子便已经架在了火上!
兔子甚肥,火焰舔舐之下很快便渗出油脂来,滴在火上,炸起一蓬火花!
随之而下的,还是两人的口水!
初时两人还闲聊几句,后来便不说话了,只是盯着逐渐变红的兔子发呆!
“你们在做什么?”馆丞冲了进来,大声斥道!
赵眘斜插上一步道:“烤兔子啊,只有一只兔子,可没你的份!”
馆丞皱眉道:“你们哪来的兔子!”
两人同时回道:“它自己撞进来的!”
馆丞信不信不重要,但他依然怒道:“谁让你们在此生火的,此处不许生火!”
赵眘见他发怒,顿时气往上冲:“直娘贼,若非你等克扣了肉食,我等何须在此生火烤肉,还敢在此饶舌!”
馆丞委屈不已:“我所食与你们无二,哪里克扣了!你们在此处生火,若是走了水,谁来负责!”
赵眘大手一挥:“我自会负责,此事不必忧心!”
馆丞气急:“你……你……”
“你再去取些酒来,便分你一些!”赵眘眨巴了一下眼睛,对他道。
馆丞一怔,看了一眼不停滴油的兔子,喉结翕动了一下,便闷头去了!
赵汾张口结舌,折磨了自己数年的馆丞这便被打发了?
不多时,馆丞搬着一坛酒进来,上面还摞着三只酒盏!
“大人,这些够吗?”馆丞赔笑道。
赵眘皱眉道:“略少些,先吃吧,不够再去搬!”
三人等得口中发干,便扒开封泥,倒了三盏权且解渴!
馆丞与赵汾倒还好!
赵眘咂吧了一下嘴:“什么破酒,淡得如水一般!去换些好酒来!”
馆丞苦着脸道:“哪里还有好酒,礼部度支分过来的便只有此酒!”
“明日与你些钱,去买些好酒好肉来,獐子,鱼,羊羔肉,不拘品种,都买些来!”
“是!大人说什么小的照做便是!”除了在鸿胪寺少卿面前,赵汾从未见过馆丞这般低眉顺目。不禁内心感慨,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但见兔肉越发焦香诱人,赵眘撒了最后一次胡椒,便将出匕首来在火上烤着!
“大人,你这是作甚?”馆丞不解其意!
“驱邪啊!”赵眘解释道,“生刀割肉容易风邪入体,说不得会腹痛难忍!”
馆丞赔笑道:“大人学识渊博,真乃吾辈楷模!”
“宋人尽知之事而已,有什么了不得!对了,你是哪里人!叫个什么!”
“大人,小的叫董小乙,家父是宋人,当年随二圣北狩而来,不得归乡,只好在此谋了个差事,吃不饱也饿不死!”说到后面,言语中颇有些惆怅!
赵眘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愧疚,却又不知说什么好!
忽然想到什么,怒道:“虽然如此,也没有慢待大宋使节的道理!”
董小乙委屈道:“大人,非是如此,实在是礼部划拨过来的物资有限得很,我所食所用,与赵郎君一般无二!”
赵眘闻言,忽地露出笑容来,春风满面,一边拿刀子割着肉,一边道:“往日之事休提,苦日子早已过去啦,既然我来了,咱们便天天吃肉,日日喝酒!”
一人扯了一条兔腿大快朵颐,间或夹杂着欢笑碰杯之声。
赵汾与董小乙似乎许多年不曾这般欢乐过了,果然还是有钱好啊!
真的是因为有钱吗?
也许是的!
也许不全是!
……
翌日清晨,赵眘伸了懒腰正要出去闲逛,却被董小乙拦了下来!
“难道今日皇帝便要召见我?”赵眘甚是疑惑,自己来得突然,皇帝好歹要准备一二,排出时间才是!
“这倒没说,只是让大人在驿馆等待,莫要外出!”董小乙顿了顿又道,“少卿大人的态度……是不让大人出驿馆!”
赵眘微微皱眉,不要出驿馆,与不让出驿馆,自然是两个全然不同的意思!
“若是非要出去呢!”
“大人,大人莫要为难小的!”董小乙愁眉苦脸道。
赵眘冷漠看着董小乙的脸,没有一丝表情,董小乙心中狂跳,深觉窒息!
忽然赵眘笑了起来,拍了拍董小乙肩膀,安慰道:“既如此,我便卖你这个面子,好好去准备些酒肉!”
然后便转身回去了!
董小乙长长出了一口气,这陆大人一介文人,气势却比战场杀伐的武将还要厉害!
赵眘吃了些东西伸了个懒腰回去接着睡,他知道今日皇帝定然不会召他,鸿胪寺不愿意自己在城中闲逛而已,赵汾都被软禁这些年了,有何稀奇!
只是这区区小院,困得住凡人,却哪里困得住真龙!
晚间与赵汾董小乙用了一顿真正的好酒好肉,汾州的羔儿酿,配上煎炒烹炸四个大菜,外加四干果四蜜饯,果真是如在天堂!
不多时,赵汾与董小乙便醉倒了,这两人本就酒量不济,再加上赵眘几番狂灌,哪里经受得住!
将赵汾扶进房去!
董小乙则并未管他,赵眘自然不至于给他面子,只是不想打草惊蛇而已。
此刻夜深人静,又吃饱喝足,一个纵跃,再次出了驿馆!
没有在脑满肠肥的鸿胪寺少卿门口停留,赵眘一路向前,好奇心驱使他去了之前那个守卫密布的宅子!
今夜倒是不曾在屋顶布置暗哨,两人坐于水榭,水榭周围分布了五个明哨与三个暗哨!
赵眘暗道高明,水榭周围无处躲藏,绝无人可以不知不觉靠近!
只好再次寻了一个角度,仔细观察!
此次除了上次的未剃顶发的辫发之人外,另一个明显汉人服饰之人!
凝目注视,发动观唇辩语之术!
汉语!
赵眘暗道侥幸,心念一转,那边便跟不上了!连忙收摄心神,屏气凝神,观语不言!
辫发之人道:“相公,这税收不及预期啊,我这边又如何是好!”
发髻之人微微摇头道:“每年都在增加,已是不易了!”
辫发之人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本来是能想些法子的,只是杨尚书坚决不允,天天喊着民生如何如何!你说,民生如愿了,陛下的大计怎么办!”
发髻之人苦笑道:“杨尚书句句在理,陛下也无法反驳啊,只能向我等施压!”
辫发之人仰天道:“世人只道我等身居高位,生杀予夺,却哪里知道我等的苦处!”
两人碰了个杯,感慨人生不易!
“新税种走到哪一步了?”辫发之人道。
另一人道:“我这边,陛下这边都没有问题,只有杨尚书坚决反对!说民不聊生,本就在生死线上挣扎,如何还能加税,不但如此,他还上书建议中都免税十年!”
“哼!”辫发之人将杯子重重砸在桌上!
“鼠目寸光之辈!难不成我们便不必为百姓着想吗?只需勒紧裤子,且苦几年,待大计已定,自然便都能过上好日子!杨尚书只顾眼前!长此以往,陛下的大计有生之年都别想实现了!”
“悄声,陛下万岁!”
“陛下万岁!”
两人再饮了一杯!
“白日里苏尚书来找我,说是再无原料进厂,车间都快停工了!原料原料!杨尚书不予我钱,我拿什么买原料!若是真依杨尚书免了税,日后都别想要开工!”辫发之人怒气冲冲!
发髻之人长叹一口气:“也罢,明日里我再找他言说一番,等大计已定,莫说免十年,免二十年三十年都可!”
两人再次碰杯,往后便只说些风花雪月之事,赵眘看得不耐,便自去了!
吃得饱足,又蹲了半晌,赵眘有些觉得酒气上涌。
赵眘敞开褙子,在中都城中闲逛,只要注意闪避巡夜的甲士即可!
白日里不让出门,夜晚百姓不出门,偌大燕京城就是些野犬,野狸之类的在城中乱窜!
赵眘愁得直挠头,他每到一处都喜欢看看当地生活,而不是只看些城中乱窜的禽兽!
“莫动!”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然后一个尖锐的物事顶在自己腰上!
赵眘不惊反喜,总算是有个活人了!他本待转过去一观来者何人!
“莫动!不然莫怪我手中刀子无情!”那人声音急促了几分,手中刀子也向前顶了一分!
赵眘果真不动了,这等距离,对方真要下手,多高的武功也不管用!
见赵眘闻言不动,那人似是松了一口气!
“小爷今日遭难,问阁下借些财帛用度!”
赵眘内心好笑,此人打劫还文绉绉的,倒像是说书先生口中山贼一般!
“我若不借如何?”
那人一愣,似乎不曾想到对方居然有此一说,想了片刻道:“只怕伤了你我的和气!”
就在适才犹疑之际,赵眘本可一击制胜,摆脱控制,但他并未如此做,而是想看看此人尚有何为!
“兄台所言甚是,闯荡江湖,当以和气为善!”说完从腰间摸出一袋钱来,丢予身后之人!
“啪”的一声,钱袋落在地上!
赵眘微微皱眉,他并未刻意丢远,谁想到对方居然没有接住!这等身手也出来打劫么?
那人“呀”了一声,便去捡钱袋,赵眘乘机转身,却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弯腰捡钱!
赵眘浓眉倒竖:“小小年纪不许好,竟然劫人钱财!”
那少年捡了钱,退后几步,再不靠近,沉声道:“小爷之事,与你何干,若来纠缠,便在你身上捅十七八个透明窟窿!”
说完一闪身便跑了!
赵眘嘴角微微翘起,若是让你逃了,我的脸还往哪搁!
一提气,向着前方瘦弱身影便追了过去!
这场追逐远比赵眘想象中要复杂许多,街道黯淡无光,小巷杂物遍地,还要避免让对方知晓!那小子又如猴子般在街巷中乱窜,左闪右避之间,竟然有三分辛弃疾的风范!
几次三番失了踪迹,幸亏中都宵禁,夜间十分寂静,赵眘又耳力颇佳,才勉强跟了上去!
之前看少年的样子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大贼,大概是城中混混之流,然而最后现于眼前的,却远远超出赵眘意料!
穿过一片竹林,显出一间废弃的庙宇来,两侧厢房与主殿都已塌陷,殿中梁与柱都被当地人搬走了,只有一些断缘残墙,露出主殿中祭祀的神像,依稀可以辨认出乃是青牛与白马!
残壁之下,那个瘦弱少年怀中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小儿,口中喃喃道:“小竹子,今日妈妈弄来了钱,明日去买些吃的与你,你便不会饿了!”
听其声音,竟然是个女子!之前显然是压着嗓子说话!
那孩子欢喜起来,咯咯笑个不停!
那女子看到孩子欢笑,脸上也涌起笑容,只是笑容之下依然藏着无尽的悲苦!
这几日的膳食妥当了,几日之后呢,不知是否还能这般顺利,若是失了手,自己身死事小,小竹子却如何是好!
“你当街劫掠,便是为了这个孩子么?”
此处久无人迹,因此母子俩在此安家,此时忽地听到人言,顿时惊骇莫名,猛地拔出刀来,将孩子护在身后!向着来人龇牙咧嘴,如一只雌豹,护着自己的幼崽!
赵眘此刻才看清,那女子手中哪里是什么短刀或者匕首,不过是一柄竹刀而已,这柄竹刀与孩子的名字只怕都是就地取材!
那女子见是自己适才抢劫之人,口中却道:“你一个大男子,却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么!”
这是怎么个说法,明明是你抢了钱财!
赵眘待要讽刺一番,但女子口中的孤儿寡母四字却让他心头猛地一震,皱眉不语!
见他不言语,那女子道:“英雄今日放我母子一马,日后定有相报!”
赵眘醒过神来,走近一步!
“你别过来!”女子再次后退,口中声音尖锐了几分!
赵眘忙站住脚步:“在下并非前来讨要钱财!”
女子却丝毫不曾放松警惕:“那你要什么!”
赵眘原地盘膝而坐,微笑问道:“问娘子几个问题,若是方便回答便回答,若是不方便,也无妨!”
女子上下打量一番:“你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