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吃了闭门羹，董小乙莫名其妙，一时僵在了当场！
赵眘也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走吧！”
董小乙再次愣住，在他印象中，赵眘可不是这般好说话的人！
“大人，咱们去哪里？”
“燕京府！”
董小乙心下明了，鸿胪寺不管，那便报燕京府，自然是不错的，这本就是燕京府的职责范围。
快到燕京府时，赵眘忽然停下了脚步，问道：“这位燕京府尹平日里可来府衙么？”
董小乙略一思索道：“府尹大人极少过来，都是府丞孔麟处理事务！”
赵眘点了点头：“如此等会你去问问，府尹大人可在，不论结果如何，便即回来！”
“大人你不去吗？”
“等你回来我再决定去不去！”
董小乙不解其意，但依然点头应下，他深知与大人物打交道的诀窍，不该问的不问！
衙署都在城南，倒也相距不是太远，不多时便到了燕京府，赵眘远远便立住了脚步，示意董小乙上前问道。
董小乙自去找燕京府班直询问，赵眘则发动观唇辩语之术！
完颜雍此刻正在燕京府中！
董小乙回来时，看到赵眘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人……”
赵眘伸手阻止了他，淡淡道：“走！”
“去哪里？”
赵眘眯起了眼睛。
“你可知道完颜宗贤住在何处？”
“判大宗正寺事完颜宗贤？我不知，但他定然住在离皇宫最近的地方！”
赵眘点了点头，抬步便向皇宫方向走去！
身在敌人首都，自然是满城皆敌，这并没有什么，但他总想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将一群人贴上统一的标签是很愚蠢的事情，从中甄别，自然能发现不一样的闪光点，这便是作为人的可贵之处了！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似乎想找些勘破沙砾中的金子。
“大人，您慢些，我有些跟不上了！”
然而赵眘并不理会，只是一味大步前行！
到了御街，问明了道路，赵眘的脚步又慢了下来，慢到董小乙都开始催促了！
当结果即将在自己面前展开的时候，总有些不知所措，有些期待，有些害怕，有些呼吸不畅！
“大人，前面便是判大宗正寺事大人的府邸了，您还是在此等候吗？”
“啊！此次我与你一起去！”
董小乙搞不懂赵眘的思路，但也并不询问，只是满口答应！
赵眘负手站在府门正前方，董小乙上前掀起铜环在铜兽上扣了三下，发出清脆的声响，似是直击在心口的声音，令人浑身有些震颤！
少顷，一个老奴打开门走了出来，随即将两扇大门推到了边，而后施礼道：“不想贵客早间上门，怠慢了！”
赵眘回了一礼道：“还请老人家代为传话，大宋使节陆游求见！”
那老奴闻言也不见惊讶，只是低眉垂目而立：“请贵客稍等片刻！”而后回了内宅！
赵眘不喜不怒，静立在照壁之前，眉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董小乙却是有些不安，既为驿馆走水之事，也为从未与这个帝国宗室之主当面而立。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老奴再次出来：“家主尚在洗漱，老奴先领贵客去客舍稍候！”
赵眘微微点头，随着此人进了宅子，绕过照壁。
宅内并没有什么九曲回廊，小桥流水之类的庭院景观，当然，或许这些东西在后院也说不准。
入眼的是一条石板路，两侧植了银杏，看着并不大，想必所植时间不长！
再过了一重院子，两侧各有厢房，与正门廊下设了明堂，老奴引着赵眘与董小乙坐于明堂，赵眘坐于堂下正首，董小乙则坐于下手侧座，而后命人奉茶，自己则静立于一侧。
赵眘环首望了一圈明堂。屋檐上有个燕子窝，此刻大燕子已经回来开始反哺幼燕，叽叽喳喳极是欢快！
“你家主人平日里访客多吗？”赵眘随意问道。
老奴恭敬答道：“访客多不胜数，只是家主拒了其中九成以上！”
“哦！”赵眘心中所想也大致相同，“那也是在这明堂见客吗？”
“都在此处！”
这话倒是让赵眘有些意外了。
“陛下来访也在此处吗？”
“是！”
老奴面上依然古井不波，低头垂手而立！
“如此说来，倒是我的荣幸了！”赵眘笑道。
“家主说，陆使君来访，是他的荣幸！”
“你倒是乖觉，敢请教姓名！”
老奴头更低了：“老奴贱民不足挂齿，家主赐姓金，单名一个福字！”
“不知金老来此多少年月了！”
“不敢，老奴自小便跟着前家主，一辈子都在此处！”
赵眘心中一凛，完颜宗贤乃是完颜阿骨打之孙，完颜宗贤的父亲便是完颜阿骨打之子，他的奴仆，那是女真人啊！
而现在看来，却是恭谦有礼，看不出一丝骄傲与粗鲁，倒是与汉人大族中人相似！而那个鸿胪寺少卿的管家却是那般一个人，主人不同，家奴也自不同！
果然是奴随主像！
完颜宗贤君子坦荡荡，他的父亲是谁并不清楚，但必然是参与了南侵辽宋，赵眘对此心怀三分排斥，便不再与他说话！
端起茶盏，赵眘发觉与昨日完颜雍所点之茶品相相差甚远，上面没有作画便也罢了，甚至茶叶也未尝磨匀，或大或小漂浮其间！
轻轻啜了一口，有些苦涩呛人，但煞是解渴！
“不错！”
也不知说的是茶还是这明堂或者是……
董小乙则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也不敢喝茶，只是端坐于此，颇有些不安！
不多时，一道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早间听到燕子报喜，原来是贵客盈门！”
话音刚落，门后转出完颜宗贤来。
今日的完颜宗贤穿着一身儒衫，头戴进贤冠，满脸笑容，与昨日大不相同！
赵眘起身相迎，董小乙则扑地跪到地上请安，并自承身份！
完颜宗贤示意赵眘落座，又让董小乙起身。
“大宗正今日心情不错啊！”
“使君今日为何面目不整！”
坐下后两人同时道。
随即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既然使君问起，我先来说说，今日开心，原因有二！其一嘛，宗室问题一直是大金的毒瘤，陛下委我此任，却久久没有进展，昨日得使君相助，重重打击了其气焰，既然有了先例，日后管理起来，便多少能依些法度！眼见这大金最大的毒瘤可以缓缓拔除，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岂有不喜之理！”
赵眘不置可否：“未知其二？”
“自然是得知故人依旧，便心生欢喜！”完颜宗贤毫不扭捏，如吃饭喝水般自然！
赵眘笑道：“大宗正人品端正，顾念旧情，只是恐怕要让大人失望了！”
完颜宗贤脸色一变：“你昨日所言不实？”
赵眘摇头道：“故人依旧，这点并无偏差，大宗正再欢喜些也自无妨！然则……”
“如何？”完颜宗贤知道韦氏无碍，略微放下心来，但看赵眘的样子，只怕事情不小！
“适才大宗正问我，为何形容不整！”
见绕回了原来的话题，完颜宗贤也不发怒，微微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在下脸上黑灰乃是火烧所致！”
“哪里有火？”
“昨夜驿馆走水！”
完颜宗贤看向董小乙，冷声道：“驿馆这般疏忽职守么？”
赵眘拦道：“大宗正莫要怪罪于他，此事与他无关，而是有人纵火！”
完颜宗贤瞪大了眼睛：“何人敢去鸿胪寺驿馆纵火？必然是这厮为逃脱责任，胡乱攀扯！”
“非也，在下看到了纵火之人，确实与他无关！”
“你看到了？到底谁人纵火？”完颜宗贤瞳孔紧缩，看着赵眘。
赵眘同样看着他，只见他第一时间双眉瞬间大幅上扬，上眼睑快速抬起，露出大块眼白，下颌自然下垂，嘴唇轻微张开，嘴角毫无张力，而后短时间内抿嘴凝眉。
这是真实的反应，不似作伪，赵眘暗想，但这还不够！
“大宗正何不猜测一二！”赵眘偏着脑袋问道。
“猜测？你让我猜？那此事必然与大金有关！”完颜宗贤喃喃道，“自你进城之后，得罪人甚多，燕京府，鸿胪寺，近侍局，宗正寺……”
说到宗正寺，完颜宗贤怔住了，瞳孔再次放大！
“宗正寺？他们怎么敢……似乎除了宗正寺这帮无法无天的人，其他人便更不敢了！”
忽然眼神凝视赵眘：“因此你来找我！因为我是宗正寺的官长！原来如此！”
转而眼睛微眯，又道：“你怎敢来此，不怕我是与他们一伙的吗？”
赵眘微笑：“大宗正果然聪明绝顶，一猜便中！”
“哼，我明白了，你是来看看我是否知道此事！却不知使君有答案否！”
赵眘笑道：“自然是与大宗正无关！”
“不对！”完颜宗贤忽然又想起什么，“不对！不对！燕京城宵禁，有士卒巡夜，若有火情，自然有人去救火！为何……”
赵眘端茶而饮，并不言语！
“你骗我！根本没有看到人纵火！”完颜宗贤看着赵眘的眼睛道。
赵眘回望着他，任由热茶的热气蒸腾到脸上，炯炯有神的眼睛更为清晰闪亮！
“你没有骗我！”完颜宗贤有了答案，“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巡夜的士卒也被收买了，而巡夜士卒是由燕京府与燕京留守共同组成，也就是说……”
完颜宗贤的手开始颤抖，这答案让他不敢置信，却又不能不信！
“完颜雍与完颜宗宪！”赵眘帮他说出了答案！
完颜宗贤良久无语，半晌才咽了一口口水道：“也许……也许他们与我一般，手底下人自作主张！”
赵眘的言语打碎了他编织的美好幻想：“你的宗正寺里面都是些骄横的宗室，他们手下是什么人，敢这般狂妄？”
完颜宗贤忽地暴怒起来：“宋人，你莫要挑拨我兄弟感情，宗宪也罢了，雍弟温文尔雅，与人为善，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
赵眘冷笑道：“这等事大宗正自去查明便是，并非在下的职责！”
“那你所来为何？果真只是看我是否参与吗？”
“非也！在下此来，自然是告发宗正寺，并请大宗正与我入朝面圣！”
“面圣为何？”
“自然弹劾大宗正！”
完颜宗贤气笑了：“你让我带你面圣，然后你弹劾我？”
“正是！未知尊意若何？”
“哼！区区小事，还不必陛下出面，我自处理了便是，又不曾真的烧死你！”
“但是烧死了宋使赵汾！”赵眘的声音陡得沉重，如冲城的大锤撞在完颜宗贤心头，眼睛则如饿狼般死死瞪着他，欲喷出火来！
完颜宗贤呆住了，这事可大了！果真烧死了宋使！
一时之间，他也慌了神，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董小乙问道：“果真烧死了宋使赵汾？”
董小乙本就听得心惊胆战，一听大宗正问他，扑的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在下亲眼所见，宋使赵汾已经被烧成了焦炭，没了呼吸！”
完颜宗贤冷静了下来，再次恢复了君子如玉的气度：“走！”
看到跪在廊下瑟瑟发抖不知所措的董小乙，吩咐道：“你！还请先在我府上住几日！福伯，遣人去他府上招呼一声！”
今日之事太大，自然不好放他出去随意说话，董小乙心中清楚，倒也没有十分排斥，只是跪在地上谢恩！
进了中都，递交了国书，这许多日都没有等到进宫的旨意，但赵眘并不在意，他来中都也不是为了见皇帝，除了看看中都的生活状态，他最感兴趣的还是那四个大炉子！
但今日因为驿馆失火事件，却不得已要进宫了！
此事他自己都无法拖延！总不能说被人放了火，一声不吭灰溜溜缩在这座大城的某个角落吧！
该死的宗正寺，把整个计划都打乱了！
他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己满城抓黄带子惹出来的事！
皇帝自然不是容易见的，尤其是大金国的皇帝，自深山走出，收复生女真，灭辽，灭宋，君临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