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猷惊得一身冷汗,忙命人加强防御,制止暴乱!
然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三十多个衙役又如何能阻挡数万百姓的冲击!
早知道让江南东路兵马司调人过来了,如今还如何能了结,只怕要尽数死于万民分尸了!
皇城司也去帮忙阻拦,但依旧无济于事,人群渐渐迫近,直欲够到赵眘!
赵眘嘴角露出微笑,忽地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甚至压过数万百姓的呐喊,如雷霆轰鸣,直摄人心!
“狗皇帝,你笑什么!”长干里九爷骂道。
赵眘站了起来,面向众人,又向前一步,似乎要贴到最近的百姓身上!
百姓们渐渐安静了下来,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皇帝!
后面的人自然是看不到的,只有前面数百人可以看到,但赵眘的笑声能够清清楚楚传到他们每一个人耳中,因此没有继续往前挤,还是想听听皇帝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朕今日很高兴!”
数万百姓尽皆愕然!你杀了人,今日被审了,却说很高兴!
稀稀拉拉有人咒骂他,但并没有引起太大的反响,大家更关注官家到底想说什么!
“朕高兴的是,经历了靖康之乱,经历了秦桧惑乱朝纲,我大宋的子民,遇到不明依然可以明辨是非,遇到不公可以高声反抗,遇到高官可以直斥岂非!没有因为事不关己而高高挂起!没有因为危及自身而畏缩不前!没有因为天子威仪而进退失据!你们是天底下最好的百姓!你们是大写的宋人!”
数万百姓一片安静,就连树上的鸟儿也知趣的不再嘶鸣!
桃叶渡沈四娘道:“官家,不论如何,你是今日案子的主犯!你终究是违了大宋律,视宋刑统如无物!”
赵眘看着他道:“错!违反大宋律的不是朕,而是你们!今日案子刚刚开审,案情未明,朕立于廊下候审,哪里有错,反倒是你们,案子尚未宣判便要冲击府衙!这才是视宋刑统于无物!”
沈四娘急道:“可是你是官家,这案子根本审不下去,他们要移交大理寺,那里是你的地盘,如何还有天理!
“又错!”赵眘斥道,“大理寺是宋人的地盘,不是我的地盘!同样,建康府也是宋人的地盘,不是我的地盘!今日许四郎案在此审理,并不会移交大理寺!”
“果……果真如此?”
“正当如此!”赵眘肯定道。
沈四娘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哭泣道:“你本是一个好皇帝,却为何要杀人!”
李垕走了出来道:“有没有杀人,要审理完才知道。”
那边九爷已经爬了起来,怒道:“还用审吗,案情清楚明白,没有半分疑虑!”
赵眘戟指九爷,斥道:“瞎眼的狗贼,若是朕没有杀人,将你这对招子抠下来当泡踩!”
九爷气往上涌:“神仙居着许多人亲眼所见,又逼得妻儿自尽,若是九爷错了,莫说这对招子,脑袋也靠通了给你!”
“一言为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九爷咬紧牙关道。
赵眘哂笑道:“你又是什么君子了!”
“这个你莫管,你若果真杀人了又当如何?”
“我若果真杀人了,自然要伏法,有何分辨处!”赵眘微微一笑!
“你……你果真伏法?”九爷气为之夺,不敢置信。
杀人者死!
难道果真认定了杀人,难道果真处死天子?
即便判作误杀,也是要流放的!
宋刑统里面可有皇帝杀人的条款?
有了这个震撼人心的打赌做底,百姓都安安静静等着审案了!
但宋一娄有点懵了,这案子该怎么审?
“知府大人,下官控诉已毕,该你审案了!”
吴彦猷挠了挠头,怎么又到自己这了,还有什么好审的!
“官家,这宋提刑所言,您看……”你宋提刑抛过来的问题,自然要抛出去!
“哦,这位李垕先生,乃是今科进士,权作朕的讼师!”
李垕向知府行礼,也向百姓行礼!
百姓们并不关心这个,却关心这个讼师能说些什么。
李垕开口道:“不知这许四郎家中是否殷实?”
宋一娄对案卷烂熟于胸,回道:“许四郎乃是城南鲁班坊的木匠,月俸三贯钱,虽然算不上拮据,但也不宽裕!寻常度日而已!”
李垕点了点头,又问道:“这一家三口可曾上过学堂?”
宋一娄应答如流:“许四郎上过一年学堂,识字无碍,并无太多学问,其子许奴儿刚入学堂,不到一个月!”
“那余氏?”
“并无余氏上学记录,但许四郎教过她一些字,其子上学,也跟着学过一些,因此识字无碍!”说完这段话,宋一娄便知道问题大了,汗水涔涔而下!昨晚才接到这个任务,匆匆忙忙阅读案卷,又将重点放在许四郎的案子上,对于余氏这边并未深究,竟然忽视了这般大的问题!
“仅仅是识字,不曾上过学堂,便写出这般荡气回肠,感人至深,甚至普通人读了都显得有些生涩的好文章来!简直是子建复生,子安再世啊!”李垕笑道。
金陵百姓固雅,虽然都是些莽汉,也是知道曹植,王勃的,此时回想那封绝命血书,顿时觉得疑窦丛生!
九爷更是吓得哆嗦,只觉得脖子有些凉!
宋一娄皱眉道:“此处确实是有疑虑,只是也说不准这女子天赋极佳,又或许他找人写了书,照抄一封!”
李垕点了点头:“这种可能极小,但也不是不可能,那我问你,如此一来,代写的书又在何处?”
宋一娄摇了摇头:“我是说这一种可能,即便寻不到代写的书,依旧不能否认这种可能!”
既是做刑名的,自然不会轻易排除任何一种可能,宋一娄说的声音越来越小,但依旧很坚定!
李垕继续点头:“可否借血书一观!”
宋一娄闻言递了过去,他倒是不怕李垕破坏证物,这是布的,又不是纸的!
李垕捧起血书看了看,赞道:“好字啊,好字,这等好字,没有三年苦功夫可下不来啊!”
又是重重一击,打在宋一娄脑门上!
是啊,字写的这般好,又怎是什么初学字的女子所能写出来的,即便果然这女子聪慧,写的极好,但在悲愤欲绝之下,只怕都变了样子!
“不知可有此女之前写的文字做些对比!”李垕接着道。
宋一娄摇了摇头:“没看到有这些证物!”
“我有!”人群中一个胖女子喊道,“我是城南经纬布店的,余娘子五日前曾来我店中买葛布,赊了六百钱,有签押!”
“不知可否将那签押拿来看看!”
那胖女子一甩手:“不必,你让我看看就知道了!”
李垕不敢过手,将血书交还宋一娄,再由宋一娄示予那胖妇人看!
那妇人只看了一眼,便道:“不是!不是!余娘子的字歪七倒八的,还不一样大,你这字写得如学堂的夫子一般,如何能是!”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声,原来这血书是假的?那还有什么是假的?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李垕笑着看了一眼宋一娄!
宋一娄低头思索,并不言语!
“许,余,都是汉姓,侗族无有这两个姓氏吧!”李垕接着道。
宋一娄皱眉道:“这也无法排除……”
“这点很重要,许四郎刚死,他们便要焚毁四郎的尸体,如若当真不是什么习俗,那便是毁尸灭迹!”
李垕的声音很是轻柔,但听在众人耳中却极为冰冷!
这是落入了一个阴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