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轻轻落下,却压垮了陆寒霆所有强撑的镇定。他说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梦呓般的恍惚,仿佛那个可怕的场景已经在他脑海中预演了千百遍。
这不是对病痛本身的恐惧,也不是对丧失能力的担忧,而是对联结被斩断、对存在被抹去的、最根本的恐惧。忘记她的样子,意味着在他认知的世界里,那个赋予他所有奋斗意义、温暖他整个生命的坐标,将彻底消失。他将迷失在一个没有她的、荒芜的记忆旷野里。
沈清澜的心像是被这句话刺穿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带来一阵尖锐的疼痛。她看着他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对于“遗忘”的恐惧,比之前任何关于拖累、关于疾病的担忧都更让她窒息。
她沉默了几秒,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凝聚所有的力量。然后,她捧着他脸的手微微用力,指尖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就现在,好好看着我的样子。”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看清楚,记牢了。”
她拉着他的手,引导着他微颤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的眉骨、眼睫、鼻梁,最后停留在唇边。她的目光始终牢牢锁住他的眼睛,一瞬不瞬。
“这是我的眉毛,你总说像远山含黛。”
“这是我的眼睛,里面从始至终,都只映着你一个人的影子。”
“这是我的鼻子,你说过,侧面看线条最是清隽。”
“这是我的嘴唇,”她微微停顿,语气里注入了一丝极淡的、却无比真实的温柔,“这里,说过爱你,也吻过你千遍万遍。”
她的指尖带着温度,她的言语如同刻刀,在这一刻,试图将她的模样,一笔一划,深深地镌刻进他的灵魂深处,刻进哪怕疾病也无法轻易抹去的地方。
陆寒霆的呼吸滞住了,他被动地跟着她的指引,指尖感受着她肌肤的温润和熟悉的轮廓。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无比清晰的面容,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几乎要将他吸入其中的光芒。一滴滚烫的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滴在她引导着他的手指上。
“可是……如果……如果还是忘了呢?”他像个固执地索要承诺的孩子,声音破碎不堪。
沈清澜没有因为这个问题而动摇,她反而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澄澈与无比的韧性。
“如果你忘了,”她的声音轻柔却斩钉截铁,“那我就每天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我是谁。一遍不行,就十遍;十遍不行,就百遍千遍。”
“我可以拿着我们所有的照片,从青涩到如今,一张一张指给你看。”
“我可以播放我们在一起的录像,让你听我的声音,看我们在一起的笑容。”
“我可以把我们共同经历过的每一个重要时刻,写成故事,一遍遍读给你听。”
“我甚至可以,”她注视着他,眼神清亮如洗,“让晨光和曦宁,我们血脉的延续,天天在你耳边叫‘爸爸’,让你记住,你是被我们这样深爱着的人。”
她的语气平静,却勾勒出一幅幅具体而执着的画面,那里面没有抱怨,没有放弃,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要与命运争夺记忆的决心。
“陆寒霆,记忆可能会迷路,”她最后说道,语气郑重如同宣誓,“但爱不会。它刻在这里,”她将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让他感受那沉稳有力的跳动,“也刻在这里。”她又将他的手,按在他自己的胸口。
“就算你的大脑暂时找不到通往我的路,我的心,也永远认得归向你方向。我会守在那里,一遍一遍,为你点亮回家的灯塔,直到你……想起来的那个瞬间。”
她的话语,像最温暖的光,驱散了他脑海中那个关于“遗忘”的、冰冷而黑暗的梦魇。她不是在空泛地安慰,她是在告诉他一个事实——即便在最坏的情况下,她也不会放弃,她会用尽一切方式,守护他们的联结,与那个可能迷失的他,一次又一次地重逢。
陆寒霆再也忍不住,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成为永远不会遗失的一部分。他在她耳边,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哑地、一遍遍地低语:
“不会忘……我不会忘……澜澜,我不会忘……”
是在承诺,也是在祈求。
沈清澜回抱着他,感受着他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体温,眼中也终于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但那水光之后,是如磐石般坚定的光芒。
“嗯,”她轻声回应,如同最温柔的咒语,“我们,都不会忘。”
这一刻,关于“遗忘”的恐惧,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名为“铭记”的誓言所取代。他们或许无法完全掌控基因的密码,但他们可以,用爱与意志,共同书写属于他们的、不可磨灭的记忆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