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长杨轩也投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相信你可以的。
而就在他旁边不远处的马景旭,在破音响起的那一刻,惊愕地张大了嘴,脸上写满了错愕。
但下一秒,他猛地低下头,近乎粗暴地从笔记本上撕下一页纸,抓起笔,像是要把所有的懊悔、歉意和笨拙的鼓励都倾注在笔尖上,发出“沙沙”的、格外清晰的声音。
这些细微的动静,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了微澜,也像黑暗隧道尽头透出的、极其微弱的光。
赵羽安混乱惊恐、濒临崩溃的大脑,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捕捉到了这些信息。
周老师在示意他没事,妹妹在用尽全身力气支持他,班长也在鼓励自己。
求生的本能,一种近乎原始的倔强,在这一刻压倒了彻底崩溃的冲动。
他猛地低下头,视线像钉子一样,更深地、更狠地钉回指板,仿佛那里是隔绝外界一切风暴的绝对领域。
他做了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强行忽略刚才那场灾难性的失误!
哪怕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哪怕手指僵硬得像冻僵的石头,哪怕喉咙里堵着血块般的哽咽,也要把这首歌……唱完!
他深深地、颤抖着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无法控制的、剧烈的颤抖,重新拨动了琴弦。
这一次,声音更低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掩饰的颤抖,甚至有些地方带着明显的哭腔,但他强迫自己继续唱下去,从刚才断掉的地方,近乎固执地接上了歌词。
“……飞んでいけ……”
声音微弱、破碎,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悲壮的坚持。
教室里依旧保持着一种屏息的安静,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等待看笑话的冰冷氛围,似乎悄然发生了改变。
同学们看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看着他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死死按住琴弦的颤抖手指,看着他低垂的眼睑下那拼命压抑却依旧泄露出一丝湿意的睫毛,听着那不成调却异常执拗、仿佛用灵魂在呐喊的歌声……
一种无声的、复杂的情绪在教室里弥漫、沉淀。
那不再是审视或好奇,更像是一种带着震撼的、沉默的理解,一种对这份脆弱而坚韧的勇气的集体凝视。
当最后一个带着颤音、仿佛耗尽所有力气的尾音,在凝滞的空气中艰难消散,教室里依旧保持着那种屏息般的寂静,仿佛那歌声的余烬仍在空气中飘荡。
赵羽安放下吉他,长长地、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如同卸下了千斤枷锁。
一股巨大的虚脱感席卷全身,但紧随其后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微弱的轻松感,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确认、如同劫后余生的、小小的、尘埃落定般的成就感。
他做到了。
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唱完了那首歌。
周老师率先轻轻鼓起掌,掌声不大,却清晰地打破了沉默。
随后整个教室都响起了掌声。
她走到赵羽安身边,眼中似乎也泛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水光,是心疼,更是动容。
她没有评价音准的瑕疵,没有提及技巧的生涩,只是用力地、充满感情地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无比清晰。
“赵羽安同学,你唱得……很棒。”
她加重了语气,目光坚定地扫过全班。
“同学们说,赵羽安唱的棒不棒啊?”
“棒!”
所有同学都给出了回应。
这些质朴而有力的肯定,像一道温暖的溪流,缓缓熨帖了赵羽安那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神经。
周老师微微俯身,低声询问,声音里是纯粹的关切。
“感觉怎么样?需要休息一下吗?”
赵羽安摇摇头,声音还有些沙哑。
“我还好,周老师。”
他感到一阵脱力后的漂浮感,但内心某个角落,似乎有块坚冰正在悄然融化。
周老师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浮现的一点点血色,看着他眼中虽然疲惫却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微光,心中那块悬了一整天的大石头终于稍稍落地。
她温和地鼓励道,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多了份暖意。
“好。下午或者晚上,如果感觉可以,再去音乐教室巩固一下感觉。放轻松,就像刚才这样,就很好。不用太在意别人的眼光,你是为了自己而唱的。”
赵羽安点点头,抱着吉他,他几乎是挪动着脚步回到自己的座位。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世界在他脚下微微摇晃。
刚坐下,身体的重量压在椅子上,一阵更强烈的脱力感袭来,让他只想立刻伏在桌子上,隔绝外界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张折成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纸条,就从旁边带着犹豫和小心翼翼的力道,轻轻推到了他桌面的边缘。
是马景旭。
他打开那张带着撕扯痕迹的纸,上面只有三个字,写得有点歪扭,笔画却透着一股笨拙的认真,仿佛倾注了所有的力气。
——对不起。
旁边还有一个画得不太像、线条有些抖,却努力想表达友善的:笑脸。
赵羽安的目光在那张写着“对不起”和别扭笑脸的纸条上停留了几秒。
他抬起头,瞥见旁边座位上,马景旭正假装全神贯注地盯着摊开的课本,但微微泛红的耳根和僵硬的脖颈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还是觉得是因为他推举我,才让我不得不面对这些吧……”
赵羽安默默想着。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纸条小心地对折,再对折,直到它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收进了校服口袋。
讲台上,周老师已经开始讲课了。
赵羽安努力挺直脊背,试图集中精神,但眼前书本上的字迹仿佛在晃动、模糊。
小彩排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闪回:刺耳的破音、台下瞬间凝固的空气、那些被自己无限放大的探究目光和臆想中的嘲笑、妹妹紧咬的下唇和蓄满泪水的眼睛、自己僵硬的指尖和窒息般的恐慌……
还有最后,周老师那声及时的轻咳,妹妹挺直的背脊。
以及最终强行接续下去的、破碎却坚持到底的歌声。
身体的疲惫是沉重的,像灌了铅。
但更深处,在疲惫的尘埃之下,似乎有一点点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东西在沉淀。
不是喜悦,不是自信,更像是一种……尘埃落定的确认感。
就像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地震,虽然满目疮痍,但最剧烈的摇晃终于过去了,大地暂时归于死寂,而自己还站着,尽管摇摇欲坠。
他侧过头,视线无意识地投向窗外。
阳光斜斜地洒在教学楼的墙壁上,明亮得有些晃眼。
光线下,微小的尘埃在空气中无声地浮沉、旋转,就像昨天在音乐教室里看到的一样。
只是此刻看着它们,赵羽安的心底没有升起午休时那种近乎凝固的绝望感,也没有昨夜练习时那种专注的平静。
只剩下一种巨大的、空茫的疲惫,以及在这疲惫的废墟之下,那一点点刚刚落定、尚未被命名的微尘。
他需要休息。
需要这堂课结束后的寂静。
需要像周老师说的,找个地方,只是安静地待着,让这惊涛骇浪后的余波,在沉默中慢慢沉淀、内化。
小彩排的余波尚未平息,上午的第二节课便在一种奇异的、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氛围中开始了。
赵羽安坐在座位上,身体深处的疲惫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他几乎抬不起头。
手指残留着僵硬和细微的颤抖,每一次翻动书页都显得笨拙。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闪回:那刺耳的破音、台下凝固的空气、自己惨白的脸、还有最后……那坚持唱完的破碎歌声。
羞耻和恐慌的余烬仍在灼烧,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的虚脱。
下课铃声终于再次响起,短暂的课间休息。
赵羽安没有动,只是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桌面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驱散脑中的混沌和耳畔残留的心跳轰鸣。
他只想找个地方,一个没有目光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赵羽安。”
一个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他猛地抬起头,是周老师。
她不知何时走到了他桌边,手里拿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轻轻放在他桌上。
她的目光柔和,带着洞悉一切的关切,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能听清。
“去找一间空的旧教室里坐会儿吧。那里安静些。别多想,喝点水。”
她没有说更多安慰的话,只是用眼神传递着理解和无声的支持。
赵羽安怔了一下,喉咙有些发紧,低声道。
“……谢谢周老师。”
他抓起那瓶水和自己的琴包,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出了教室。
通往旧音乐教室的走廊此刻也热闹起来,课间的喧闹声浪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抱着琴包,低着头,快步走。
他能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奇的、探究的,这让他后背的肌肉不自觉地绷紧,脚步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