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幽灵峡被浓得仿佛实体般的乳白色雾气彻底吞噬。
能见度不足十步，连高耸的岩壁都成了模糊的阴影，只有冰冷、饱含水分的气流在狭窄的水道中无声流动。
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被雾气吸收，变得沉闷而遥远，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混沌。
在峡湾最深处那片勉强停泊的破船阴影中，却涌动着压抑的紧张。
没有火光，没有大的声响。
三百余名残存的史凯利格战士，按照哈涅尔与克拉茨反复推演、细分到每个小队甚至个人的计划，如同鬼魅般行动起来。
重伤员被小心地安置在相对稳固的舱室，留下少量人手照顾并负责后续的疑兵任务。
其余所有人，包括轻伤员，都默默检查着随身武器——战斧、弯刀、匕首、短弓，以及至关重要的抓钩绳索和用油布包裹的火种与少量易燃物。
他们脱下可能发出声响的金属甲片，用布条缠紧手脚和武器，脸上涂抹了岩壁上的湿泥和炭灰。
哈涅尔、克拉茨、莱戈拉斯以及挑选出的三十名最精锐、最擅长攀爬和水性的战士组成夺舰尖刀，他们携带了最多的绳索和工具。
其余人分成数股，由剩下的将领带领，负责沿不同路线向峡口方向潜行，并在指定位置埋伏、制造混乱。
克拉茨最后一次扫视着在浓雾中影影绰绰的人影，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钢铁般的质感：“记住，活下去，夺下船，回家！行动！”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实际的命令。
队伍如同渗入沙地的水银，迅速而无声地没入浓雾与岩壁的黑暗中。
夺舰尖刀组沿着最险峻、但也最隐蔽的路线——一侧岩壁基部那些被海水常年侵蚀形成的凹槽和突起——开始移动。
他们时而需要涉过齐腰深、冰冷刺骨的海水，时而要像壁虎一样紧贴湿滑的岩壁攀爬，避开水下可能突然出现的深坑和锋利的暗礁。
莱戈拉斯在这种环境中展现了惊人的平衡性与敏捷，他仿佛能看透雾气，总能找到最稳固的落脚点，并时常回身用绳索帮助后面的同伴。
哈涅尔紧跟着他，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既因为体力消耗，更因为精神的高度紧张。
每一步都可能滑倒、被发现，导致全盘皆输。
其他几股队伍也以类似的方式，在浓雾的掩护下，如同无数细小的溪流，向着峡口这个共同的出海口汇聚。
整个过程缓慢而艰难，不时有人失足落水发出轻微声响，或是在攀爬时踢落小石块，每一次意外都让附近的人瞬间僵直，直到确认没有引起远处巡逻舰的警觉，才敢继续前进。
时间在极度的紧张和体力的飞速流逝中过去。
东方天际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但雾气依旧浓厚如墙。
按照计划，此刻疑兵组应该在留守的破船上开始制造动静了。
果然，从幽灵峡深处，隐约传来了几声压抑的咳嗽、木板摩擦的吱嘎声，甚至有一两处微弱的火光闪烁了一下又迅速熄灭——那是点燃后又掐灭的浸油布条。
这些动静在浓雾中被放大、扭曲，传向峡口方向。
几乎就在同时，一直如同礁石般静止在峡口外不远处海面上的尼弗迦德巡逻舰队有了反应。
最大的那艘战舰黑钢意志号轮廓在雾中微微调整了姿态，侧舷似乎有更多人影晃动。
那艘作为前哨、更靠近峡口的巡航舰——利刃号，则缓缓向着峡口方向又靠近了些，船头警惕地对着雾气翻涌的峡道，甲板上的弩炮旁，士兵的身影隐约可见。
他们的注意力，显然被峡内那些逃跑前的细微动静吸引了。
就是现在！
哈涅尔、克拉茨等人此刻已经潜行到了最靠近峡口的一侧，隐身在一片犬牙交错的礁石带后面。
这里距离利刃号不到一百码，在浓雾和礁石的掩护下，几乎是盲区。
海水在这里形成回流，相对平缓。
克拉茨看了一眼哈涅尔，哈涅尔重重点头。克拉茨猛地一挥手！
三十名尖刀如同捕食前的海豹，悄无声息地滑入冰冷的海水，口中衔着短刃，靠着礁石的阴影，向着利刃号那如同黑色巨兽般的身影奋力潜泳。
他们身后，更多的战士从礁石和岩壁缝隙中露出身影，握紧了手中的弓弩和投索。
莱戈拉斯没有下水，他迅速攀上一块较高的礁石，雾气中他的身影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
他解下背上的长弓，尽管雾气严重影响视线，但他调整着呼吸，箭头遥遥指向利刃号甲板上那些晃动的人影中最可能是指挥官或了望手的位置。
水下，克拉茨一马当先，强壮的双臂破开海水，迅速接近利刃号吃水线附近粗糙的木壳。
他猛地探出头，狠狠将手中的抓钩甩向船舷上缘！
铁钩扣住了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几乎同时，七八条抓钩从不同位置勾住了船舷！
水下冒出一串串气泡，精锐战士们开始沿着绳索向上攀爬！
“有动静！水下！”
利刃号甲板上，一名靠近船舷的尼弗迦德水兵似乎听到了异响，疑惑地探头向下张望。
就在他脑袋探出船舷的瞬间——
“咻！”
一支从礁石区射来的箭矢穿透雾气，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咽喉！
他闷哼一声，向后栽倒。
“敌袭！是接舷！在左舷！” 警报终于响起，但已经晚了！
克拉茨魁梧的身躯如同炮弹般从船舷外翻入，手中战斧带着破风声，直接将一名冲过来的尼弗迦德士兵连人带矛劈成两段！
紧接着，哈涅尔和更多浑身湿透、面目狰狞的史凯利格战士嚎叫着翻上甲板，瞬间与仓促应战的尼弗迦德水兵和陆战队员杀作一团！
战斗在狭窄的甲板上瞬间白热化！
史凯利格人憋了许久的怒火和求生欲彻底爆发，他们不顾伤亡，以命搏命，疯狂地冲击着尼弗迦德士兵仓促组成的防线。
尼弗迦德人虽然训练有素，但被这从浓雾和海中突然冒出的亡命徒打了个措手不及，甲板又湿滑狭窄，阵型难以展开。
莱戈拉斯的箭矢如同死神的点名，不断从雾中礁石上射来，每一箭都带走一名试图组织反击的尼弗迦德军官或弩炮手。
来自礁石区和附近岩壁的其他史凯利格战士也开始用弓箭和投矛进行远程支援，压制利刃号其他区域的士兵。
“夺舵室！控制尾楼！” 哈涅尔一边用弯刀格开刺来的长矛，一边对克拉茨大喊。
克拉茨立刻带着几名最凶悍的战士，如同尖刀般杀向船尾的指挥区域。
黑钢意志号和另一艘巡航舰发现了利刃号的异常，开始转向，试图支援。
但浓雾严重干扰了他们的视线和协调，笨重的黑钢意志号不敢过于靠近礁石区，只能盲目地向雾中大概的方向发射弩箭和石弹，反而增添了几分混乱。
利刃号上的战斗没有持续太久。
克拉茨亲手砍翻了试图固守舵室的尼弗迦德军官，控制了船舵。
哈涅尔带人冲进了尾楼下的船舱，肃清了残余抵抗。
当象征着克莱特家族的雄狮战旗被升起在利刃号主桅时，甲板上的厮杀声已经基本平息。
尼弗迦德士兵要么被杀，要么跳海逃生，要么跪地投降。
“升起所有帆！砍断锚索！全速！冲出去！”
克拉茨浑身浴血，站在尾楼上狂吼，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暴戾。
幸存的史凯利格战士迅速各就各位，操控着这艘刚刚夺取的尼弗迦德巡航舰。
风帆鼓胀，利刃号猛地一震，开始加速，船头劈开浓雾和波浪，朝着峡口外、也是凯尔卓的方向冲去！
礁石区和岩壁上潜伏的史凯利格战士纷纷跳入海中，奋力游向正在加速的利刃号，被船上抛下的绳索拉拽上船。
留守幽灵峡深处的疑兵组，也驾驶着仅存的、还能勉强航行的两艘自家破船，趁机冲了出来，紧随其后。
黑钢意志号愤怒地发射着远程武器，但利刃号速度很快，又借着未散的雾气和对附近礁石地形的熟悉，灵活地规避着。
另一艘尼弗迦德巡航舰试图拦截，但被利刃号侧舷尚存的几架弩炮一阵猛射，加上两艘史凯利格破船不要命的纠缠，竟被冲了过去。
当太阳终于艰难地穿透云层和残雾，将光芒洒向海面时，尼弗迦德的巡逻舰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艘挂着怪异雄狮旗、伤痕累累却速度不减的利刃号，在两艘破船的陪伴下，迅速消失在西方群岛密布的航道之中。
“追！一定要追上他们！夺回利刃号！”
黑钢意志号上，舰长暴跳如雷。
但经过一夜警戒和清晨的混乱，他们的追击已然慢了不止一拍，而且史凯利格人逃入的是他们更为熟悉的复杂岛礁区。
利刃号上，劫后余生的战士们瘫倒在血污和海水混杂的甲板上，大口喘着气，许多人也顾不得形象，放声大笑或痛哭流涕。
他们做到了！
他们真的从绝境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还夺下了一艘尼弗迦德战舰！
克拉茨走到哈涅尔身边，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但眼神中的激赏与感激不言而喻。
莱戈拉斯默默清点着箭壶里剩余的箭矢，望着逐渐远去的幽灵峡方向，若有所思。
哈涅尔却不敢完全放松。他清点着人数，确认伤员情况，并让克拉茨立刻审问俘虏，尤其是利刃号上的军官，看能否挖出更多关于内鬼或尼弗迦德下一步计划的信息。
“船速还能再快吗？我们必须尽快赶回凯尔卓！” 哈涅尔对正在驾驶的老舵手喊道。
他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尼弗迦德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丢了战舰，绝不会善罢甘休。
而凯尔卓，在经历了主力惨败、首领失踪、内鬼潜伏之后，现在恐怕……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们的逃亡胜利，或许仅仅是另一场更大风暴的开端。
三百残兵，驾着夺来的敌舰，带着满身的伤痕和未解的谜团，向着未知的家园，破浪疾驰。
身后的海面上，只留下渐渐消散的雾气，和尼弗迦德舰队愤怒而徒劳的远程炮火溅起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