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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廊檐下的宫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庭院,倒真如坠进了揉碎的星辰里。

挂在凤仪宫殿门、廊柱上的朱红绸带缀着鎏金铃穗,被穿堂风掀起时簌簌轻颤,却连半分喜气都吹不散殿宇深处的寒寂。

守在宫门外的宫女们垂着头,描了胭脂的唇角抿得紧紧的,手里的宫灯被指节攥得泛白。没人敢抬头看那扇紧闭的殿门,可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往同伴脸上瞟。

有掩不住的幸灾乐祸,像看一场早已预料到的戏,也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同情,毕竟谁都清楚,这大婚之夜独守空房的滋味,是何等难堪。

殿内,镜面映出文绮梦端坐的身影。

她换了一身家常的茜色寝衣,乌发如瀑般散在肩头,贴身宫女晚翠正握着象牙梳,小心翼翼地梳理那缎子般的长发,梳齿划过发丝的声响,在寂静的殿里格外清晰。

文绮梦单手撑在梳妆台上,指腹轻轻按压着太阳穴,红烛映得她眼底那点倦意愈发清晰。

从清晨起身梳妆、历经繁琐的封后大典,到此刻独对满殿红烛,她脸上的妆容未卸,唇上的胭脂却已淡了些,连带着那抹端庄的笑意,也早从眉梢褪去。

“陛下还未离开凝水殿?”

她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羽毛,听不出情绪,可晚翠握着梳子的手猛地一顿,梳齿勾住了一根发丝,疼得文绮梦微微蹙眉。

晚翠吓得 “扑通” 一声跪倒在地,膝头撞在冰凉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回、回娘娘,方才小禄子来报,苏公公说…… 说雪贵妃娘娘旧疾又犯了,咳得厉害,陛下心疼,今晚怕是…… 怕是要在凝水殿歇下了。”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声音里满是不平。

谁不知道雪贵妃的 “旧疾” 来得蹊跷?

偏在今日犯了,分明是故意给自家娘娘难堪!

文绮梦的指尖顿在太阳穴上,良久,才缓缓收回手。

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镜里的女子眉眼清丽,是将门嫡女该有的端庄模样,可那双往日里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蒙了一层薄雾,辨不清情绪。

雪贵妃,薛千芸,平阳伯侯的女儿,一个没落贵族的小姐,却凭着当年一场 “舍身救驾” 的戏码,让陛下不顾朝臣反对,执意接入宫中,还破格封了贵妃。

若不是太后和三公九卿联名上奏,怕是这凤冠霞帔,早该穿在薛千芸身上了。

如今大婚之夜,皇帝竟直接从凤仪宫劫去了凝水殿,不管薛千芸是真病还是假病,这都是明晃晃的下马威 。

告诉她文绮梦,即便当了皇后,在陛下心里,也抵不过一个有救命之恩的贵妃。

晚翠还跪在地上,眼眶泛红:“娘娘,这雪贵妃也太过分了!今日是您的大喜日子,她就算真病了,也该顾全大局啊!陛下也是,怎么能……”

“住口。”

文绮梦打断她的话,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的决定,岂是你我能置喙的?”

就在晚翠不甘的垂头时,她却话锋一转,“不过你说的也无错。”

“他靠着我文家登上帝位,如今才登基就给我难堪,确实欠收拾。”

话落,象牙梳被她随意扔在桌上,碎裂的声音让殿内的宫女同时头皮一紧。

“给父亲递消息出去。”

虽然她才当上皇后,可帝戎为了登上帝位没少用文家的人,文家渗透宫廷可深得多。

此番文家不必多做,只需在朝堂上保持静默,就够他头疼的了,毕竟帝戎虽然登上帝位,可如今凉国真正的权力,还是在摄政王手里。

他既想利用文家争权,又不愿委屈心上人,天下哪有那么美的事。

-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透,凝水殿的宫门便缓缓打开。

帝戎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脸色带着几分疲惫,想来昨夜为了哄心上人,并未睡好。

他站在宫门口,望着凤仪宫的方向,眉头微蹙,似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对身边的苏公公吩咐道。

“传朕的旨意,将库房里那对东珠朝珠、百子千孙锦缎,还有西域进贡的夜光璧,都送到凤仪宫去,就说…… 是朕补偿皇后昨夜的委屈。”

苏公公连忙躬身应下,心里却暗自嘀咕。

昨夜的冷落,岂是几样赏赐就能弥补的?

可他不敢多言,只能快步去传旨。

帝戎整理了一下龙袍,转身走向太和殿。

他以为,几样厚重的赏赐,足以让文绮梦消气,却不知,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朝堂上等他。

太和殿内,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站好,鸦雀无声。

帝戎走上龙椅,目光扫过殿下,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前列的文家父子,文将军文烈与礼部尚书文渊。

往日里,这父子俩总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无论是反驳摄政王的提议,还是推行他的新政,都冲在最前面。

可今日,两人却垂着头,双手拢在朝服袖中,神色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连看都未看他一眼。

帝戎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不对劲。

果然,没过多久,吏部尚书便站了出来,躬身奏道。

“陛下,科举主考官的人选,臣等商议后,认为礼部侍郎张大人学识渊博、品行端正,最为合适,还请陛下圣裁。”

帝戎脸色骤变。

他早就与文家商议好,科举主考官要由自己人担任。

只有这样,才能在选拔人才时,将忠于自己的寒门士子提拔上来,逐步替换朝堂上摄政王的旧部,实现朝堂的 “换血”。

可礼部侍郎张大人,是摄政王的人,怎么会突然被推举为主考官?

他刚要开口反驳,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文家父子依旧一动不动,连眉头都未皱一下。

往日里,只要涉及摄政王的人,文烈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可今日,他却像没听见一般,双手静默,一言不发。

殿下的大臣们也察觉到了异样,纷纷交换着眼神,目光频频落在文家父子身上。

有人疑惑,有人了然,还有人悄悄看向坐在另一侧的摄政王。

青梧懒散地坐在铺着白虎皮的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 “笃、笃” 的轻响,与殿内的争论声形成奇妙的对比,仿佛对眼前的闹剧毫无兴趣。

他穿着一身绛紫色衣袍,衣料是西域进贡的云锦,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领口和袖口绣着暗金色的云纹,既不张扬,又透着难以言喻的贵气。

眉宇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温润,眼尾微微上挑,可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却没有半分笑意,反而藏着洞察一切的冷光。

方才吏部尚书奏报时,他看似在看镇纸,余光却早已扫过文家父子的神色,略带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