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之事虽令人沉沦,却也着实耗费心力。
李疏月匆匆沐浴后,带着一身水汽与倦意倒在榻上,很快便陷入沉睡。
然而这一夜并不安宁,她无端做了个梦,梦中是她十岁时第一次女扮男装,被接回皇宫的场景。
李疏月自幼早慧,前六岁在苗疆的青山绿水间长大,六岁后拜入名剑山庄门下,开始习剑。
族中长辈一直叮咛她对六岁前在苗疆的经历守口如瓶,更不能轻易暴露所学武功。她虽不明所以,却也乖巧地一一照做。
十岁那年,一个自称是她父皇的男子——李景然,将她接回皇宫。
一夜之间,她成了众人口中的“太子殿下”,也正是在那时,李疏月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身世。
她的生父是卫国的皇帝,生母是已逝的敬颐皇后,而她还有一个双生弟弟李疏年,是卫国太子。
当年,敬颐皇后诞下的本是一对龙凤胎,但李景然在知晓先帝猝然崩逝的真相后,深知卫国正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他的孩子注定要在鲜血与阴谋中成长。
而这样的命运,有一个孩子承担就够了。
于是,李景然选择将李疏年留在身边,而将李疏月托付给昔日的友人。
当年还是瑞王殿下的他游历山水时,结识了不少能人异,。为防有人猜到李疏月的身份,他将女儿藏在了苗疆——这个族群世代偏安一隅,从不过问世俗纷争。
就这样,一对血脉相连的亲姐弟从出生起就被迫分离,在完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李疏月十岁那年。
尽管李景然千防万防,李疏年还是遭人暗害,身中奇毒,他带着生命垂危的儿子重返苗疆求医。
然而李疏年身上的毒虽可解,却需要分阶段治疗,期间必须有人替他坐镇东宫,这无疑给解毒过程增添了重重困难。
深思熟虑之后,李景然决定告诉李疏月全部真相,由她自己选择是否要暂代李疏年,回到东宫成为“太子殿下”。
十岁的女孩站在苗疆的竹楼里,望着榻上面色苍白的弟弟。
那双与她极为相似的眼眸紧闭着,长睫在消瘦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她几乎没有犹豫,轻轻点了点头。
就这样,从十岁到二十岁,整整十年间,这对姐弟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交替扮演着“太子”的角色。
东宫所有贴身侍候的侍女都是从那时起被特意挑选的哑女,为的就是最大限度地保守这个秘密。
梦境在这里变得模糊,李疏月在睡梦中微微蹙眉,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战战兢兢的岁月。
她记得第一次穿上太子朝服时的拘谨,记得在朝堂上模仿弟弟言行时的心惊,更记得无数个深夜,她独自在灯下批阅奏折,学会那些攻心之计。
十年来的点点滴滴在梦中交织,最终定格在最后的筹谋。
她要彻底终结李景然和李疏年担负了二十年的、本不该属于他们的责任。
她要怀上墨云琛的孩子,让这个流着李家和墨家血脉的孩子将来执掌墨家军,卸去悬在卫国皇室头顶的利剑。
李疏月的早慧让她过早地看透了这个局。
她明白李景然的蛰伏隐忍,任由李栩在朝堂上步步紧逼,她洞悉墨云琛的野心勃勃,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
她清楚地知道,她的父皇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这个局不是他设的,但他坚定地要下完,而墨家,从来就不在这个棋局之内。
对卫国皇室来说,扳倒墨天成,说服墨云琛,只能得到一时的喘息。
真正威胁卫国皇室几百年的,是在南境深深扎根的墨家军。
夜色深沉,寝殿内烛火已熄,唯有清冷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洒下斑驳的光影。
墨云琛隐在暗处,视线却始终牢牢锁在床榻上安睡的人身上。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李疏月睡得并不安稳,她的气息时而平稳绵长,时而急促紊乱,偶尔还会发出几声模糊的梦呓。
男人垂下眼眸,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了眸中翻涌的思绪。
他在反复思忖着这一连串的“巧合”。
为何东宫偏巧藏有他急需的还魂草?为何偏偏有一个身形与他相仿、背景干净且易于扮演的暗卫供他顶替?又为何偏偏让他撞破了太子女扮男装的惊天秘密?
若说一件是巧合,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便只能是早有预谋。
然而即便如此,墨云琛仍不打算就此放弃。
随着太后的突然回宫,朝堂格局必将迎来新一轮的洗牌。
他敏锐地察觉到,皇上并不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病入膏肓,而摄政王李栩所掌控的权力,恐怕也如空中楼阁。再加上三个月前那桩虎头蛇尾的江南胭脂案......这一切都在昭示着卫国当前的政局远不如表面看来那般简单。
平静的水面之下,早已暗流汹涌,酝酿着惊涛骇浪。
或许,他应该再耐心等待片刻。
既然已经置身局中,不妨静观其变,看看这盘棋最终会走向何方。
床榻上,李疏月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均匀,终于彻底平稳下来。
墨云琛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春暖花开。
自去岁寒冬起,皇帝便不再亲自处理日常朝政,只在重大决策上最终拍板定案。
金銮殿上的龙椅时常空置,但朝堂的运转却并未停滞,反而因权力格局的微妙变化而暗流涌动。
随着太后的回宫,朝中格局果然迎来了新一轮的洗牌。
这位深居简出多年的太后,甫一回宫便展现出令人惊讶的政治手腕。
更令李栩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太后竟毫不犹豫地站在了太子那一方,处处维护,事事相帮。
在太后的鼎力支持下,原本势单力薄的太子党羽竟能与经营多年的摄政王一派分庭抗礼。
朝堂之上,两派势力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一时间竟斗得难分高下,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这日早朝,双方又为南境军饷一事争执不休。
“启禀太后、太子殿下。”
李栩一派的吏部尚书出列奏道,“墨家军近年来屡次擅自扩编,已远超定额。若再拨付额外军饷,恐助长其气焰,于国不利啊!”
一名老臣立即反驳:“尚书大人此言差矣!南境边防关系国家安危,墨家军镇守边关多年,功在社稷。如今边境不宁,适当增拨军饷以备不时之需,乃是理所应当。”
今年开春以来,与卫国相邻的炎国似是窥探到皇帝缠绵病榻的虚实,屡次派兵进犯南境。
边境急报一日三传,战事一触即发。
端坐在珠帘后的太后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哀家虽久居佛门,却也知边防重于泰山,太子,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李疏月身着太子朝服,从容不迫地答道。
“孙臣以为,可先拨付半数军饷,命墨家军详细上报扩编缘由及军费明细,待核查无误后,再拨付剩余部分。”
这个折中的方案,既顾及了边境安危,又回应了摄政王一派对墨家军的疑虑,可谓面面俱到。
珠帘后传来太后满意的轻嗯声,几位中立的老臣也不住点头。
李栩站在百官之首,面色阴沉如铁。
他抬眼望向珠帘后的身影,又瞥了一眼身旁气定神闲的太子,心中警铃大作。
“既然太子已有决断,本王自然以国事为重。”
李栩终于开口,声音冷峻,“不过,核查墨家军军费一事,必须由本王亲自督办。”
朝堂上一片寂静,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话语中的火药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