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靠坐在床榻上,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洒在他苍白的脸上。陈三川站在一旁,低声汇报着这十日来的变故。
王爷在您昏迷的第三日便启程返京了。陈三川递上一封烫金信笺,临行前,他命人送来这个。
岳不群拆开信,里面只有寥寥数字:
玉女心经,改日再续。——朱载坖
落款处盖着裕王的私印,朱砂鲜红如血。
王爷走得很急,陈三川低声道,据说京中来了密旨,连巡抚大人都没来得及送行。
岳不群指尖轻抚信纸,若有所思。裕王的突然离开,恐怕并非偶然。
俞将军那日将您安顿好后,便率水师出江追敌。陈三川眼中闪过一丝钦佩,三日内连破倭寇七处巢穴,阵斩贼首三人。
他取出一份战报,上面详细记录了俞大猷的剿倭路线:
第一日:夜袭燕子矶残寇,焚毁倭船十二艘
第三日:于镇江截击倭寇主力,炮轰敌舰,江水为之赤
第五日:追击至出海口,全歼溃逃之敌
最后一战时,陈三川声音微颤,俞将军亲自跃上敌舰,一刀劈了倭寇的二头目。那人临死前还喊着要报仇......
岳不群目光落在窗外的长江上。水波粼粼,已不见当日的血色。
如今长江沿线已无大股倭寇。石大勇插话道,他这几日一直在协助官军清扫残敌,零星逃窜的,也都被各府县悬赏捉拿。
贺老六捧来一叠海捕文书,上面画着十几个倭寇头目的肖像,均盖着兵部大印。最上面那张,赫然是那日逃走的黑衣忍者,旁边朱笔批注:
影流上忍,名不详,擅隐匿刺杀,赏银千两。
岳不群盯着那张画像,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肋下的伤口。
今早刚贴的告示,陈三川叹了口气,说倭患已平,诛寇台即日裁撤,所有江湖义士的犒赏......他欲言又止。
被克扣了?岳不群冷笑。
石大勇一拳砸在桌上:何止!连阵亡兄弟的抚恤银都被层层盘剥!那冯子敬临走前还放话,说我们这些江湖人......
不必说了。岳不群抬手打断,目光渐冷,冯子敬现在何处?
据说调任福建按察司,贺老六压低声音,但前日有人看见他的家眷悄悄去了杭州。
岳不群望向窗外,远处城门楼上,服部平藏的头颅已经风干成骷髅。一阵江风吹来,空荡的眼眶仿佛在凝视着他。
岳不群挥退众人,屋内霎时寂静。他倚在窗边,指尖摩挲着裕王信笺上的朱砂印,江风裹着咸腥味灌入肺腑,牵动肋下未愈的伤口隐隐作痛。
案头烛火摇曳,映出三页信笺:裕王的信、俞大猷的战报、影流忍者的悬赏令。他忽然抓起茶盏,将冷透的残茶泼在墙上,水痕蜿蜒如血——这十日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诛寇台裁得太快,倭寇退得太巧,裕王走得更像是避祸而非凯旋。
岳不群指尖无意识地按向丹田,紫霞真气仍如游丝般断续。
岳不群闭目凝神,指尖轻按丹田,细细感知体内真气的流转。紫霞功虽已恢复三成,但经脉间仍残留着当日那一战的余韵——那濒死之际的顿悟,如今回想起来,竟比任何武学秘籍都要深刻。
当日面对服部平藏的绝杀一刀,他内力耗尽,身体濒临崩溃,却在生死关头,本能地触碰到以气驭剑的真谛。
紫霞剑脱手而出的瞬间,并非单纯以气劲控物,而是剑身与真气产生了某种玄妙的共振。仿佛剑不再是外物,而是经脉的延伸。
当时他根本没有思考,仅仅是想要剑飞起,剑便自行回应。这种联系,远超寻常的隔空取物,更像是心意与兵器的完美契合。
岳不群睁开眼,并指如剑,轻轻一划。桌上的茶盏纹丝不动,但盏中的水面却无声裂开一道细痕——这是纯粹的,不依赖内力外放,而是将意念凝于一线。
他忽然明白,华山派剑气之争百年,或许从一开始就错了。
剑宗追求剑招极致,认为招式精妙便可无敌。
气宗推崇内力为根,认为真气雄厚才能碾压一切。
但那一日,他既未用精妙剑招,也未靠浑厚内力,仅仅是想要杀人,剑便自行斩敌。这已超脱了剑气之分,而是直指武道本质——意至剑临。
原来如此......岳不群喃喃自语。
郝大通祖师留下的紫霞第九重,或许根本不是某种具体的功法,而是一种境界——无招无式,唯有剑心。
他起身走到书案前,翻出《紫霞秘传》的手抄本。其中记载第九重境界只有八字:
气剑合一,神意所至。
过去他以为这是比喻,如今才懂,这是最直白的描述。
气剑合一,非指真气与剑招配合,而是真气即是剑,剑即是真气。
神意所至,无需刻意运功,一念起,剑气生。
岳不群忽然想起重生前的自己——苦心谋划《辟邪剑谱》,却不知最高明的剑法,早已藏在华山传承之中。
他缓缓运转紫霞功,这一次不再拘泥于固定的行气路线,而是让真气如剑意般自由流转。
经脉中,原本枯竭的紫霞真气开始以全新的方式循环,每一缕都带着锋锐之意。
丹田处,一缕细微却凌厉的正在成形,虽不及全盛时期的内力雄厚,但精纯程度远超以往。
紫霞真气在体内缓缓流转。他试图重现当日濒死之际的顿悟,让真气如剑意般锋锐流动。然而,尽管丹田中已凝出一缕凌厉剑罡,紫霞功的境界却始终卡在八品巅峰,未能突破。
奇怪......他睁开眼,眉头微蹙,明明已得气剑合一之妙,为何功力未涨?
他闭目回忆当日场景——
服部平藏的刀锋抵喉,死亡近在咫尺。
紫霞剑脱手,却因一念而自行飞起。
那一刻,他并非运功控剑,而是心念即剑。
岳不群猛然意识到什么,突然并指如剑,凌空一划!
嗤——
一道无形剑气掠过,三丈外的烛火应声而灭,而烛芯却未断,仅仅是被剑气压熄。
原来如此......他喃喃道,当日并非我功力突破,而是心境突破。
他反复推演,渐渐明白:
常态下,他的紫霞功仍是八品水准,真气量并未暴增。
特殊状态下,若能进入心剑合一之境,则可短暂发挥出超越境界的杀伤力。
于是,他开始尝试将这种状态为招式。
三次失败后,第四次运转真气时,岳不群忽然改变思路——不再强行提升真气强度,而是将杀意与儒雅两种矛盾特质融合。
随着一声清越长吟,岳不群袖中突然飞出一道紫光!
起手式如书生提笔,优雅从容,剑势中途骤变,化作一道血色惊虹,最终剑气凝而不散,在窗前梨木案上刻下一行诗句: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字迹先工整后狂草,墨痕入木三分却无木屑飞溅——这是将极致杀意控制得滴水不漏的体现。
岳不群凝视这招墨血惊鸿,终于露出笑意。此招:
表面看是文人雅趣,实则暗藏必杀之机,最关键的是——不需突破境界就能施展!
收功时,他发现那缕剑罡竟自行游走于奇经八脉,开始缓慢修复旧伤。原来这才是气剑合一的真正妙用——以剑意养气,以杀气疗伤!
感受到其中的妙意,岳不群再也顾不上身上的伤,轻轻一跃,跳出窗外,施展轻功来到长江边,不断演练刚刚领悟的杀招——墨血惊鸿。
长江畔的芦苇荡中,一道紫色身影如鬼魅般穿梭。岳不群的剑尖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道血色轨迹,惊起栖息的夜鹭。五天五夜不眠不休的演练,让墨血惊鸿的剑气已能随心收放——起如文人提笔,落似阎罗索命。
掌门!
陈三川的呼喊声从三十丈外传来。岳不群剑势正到酣处,闻声手腕一抖,一道血色剑气破空而去。三人只见眼前紫芒暴涨,岸边一块礁石突然无声裂成两半,断面光滑如镜。
石大勇的重盾刚举起,就被贺老六拽着衣领暴退三丈。原先站立处的芦苇齐齐折断,断口处泛着诡异的紫红色。
好险......陈三川摸着被削去一截的鬓角,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岳不群收剑转身,紫袍上沾满晨露。他眼中锐利的剑意渐渐隐去,又恢复成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剑:伤着了?
没、没事!石大勇激动地扔下盾牌,掌门这新剑法太厉害了!隔着三十丈都能......
贺老六突然拽他衣袖,三人齐刷刷单膝跪地:恭贺掌门神功大成!
岳不群收剑入鞘,紫袍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你们怎会寻到此处?
陈三川抱拳道:回禀掌门,弟子们今晨去驿馆请示,发现您不在房中。这几日南京倭患已平,诛寇台也撤了,兄弟们闲着无事,特来请示掌门接下来的安排。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们沿着江岸找了两个时辰,远远望见这边剑气冲霄,这才...
岳不群微微颔首,目光扫过三人风尘仆仆的衣袍。石大勇的靴子沾满泥泞,贺老六的袖口还被芦苇划破了几道口子。
倒是辛苦你们了。岳不群语气温和了些,既如此...
岳不群指尖轻抚剑脊,忽然将赤焰金莲抛给陈三川:你们带此物回华山,交给你们师娘宁中则。
掌门不一起回去?石大勇接过玉匣,突然瞪大眼睛,难不成要去找那个黑......
蠢货!陈三川一脚踩在他脚背上,掌门自有安排!
江风卷着血腥味拂过四人衣袍。岳不群望向出海口方向,那里是倭寇最后消失的地方: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贺老六瞳孔骤缩:您是要......
夏至前我会回山。岳不群解下染血的紫袍扔进江中。“另外叮嘱你们大师兄令狐冲,一定要按照我此前的吩咐,把体内的真气调养到最佳状态。”
弟子谨遵师命!陈三川郑重抱拳,这就带兄弟们护送赤焰金莲回山。
石大勇还想说什么,被贺老六捂着嘴拖走。走出百步后,隐约听见江边又响起剑鸣——这次不再是凌厉的杀招,而是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仿佛在......
掌门在模仿那晚忍者的身法!贺老六倒吸凉气。
江心处,岳不群踏浪而立。他每一剑刺出,身形就模糊一分,到最后竟似分出三道残影。这正是那夜影流忍者施展的胧分身之术!
原来如此。岳不群突然收剑入鞘,以杀气为引,借水雾化形......
他望向东海方向,从怀中取出那份海捕文书。黑衣忍者的画像在朝阳下泛着冷光,旁边朱批的影流上忍四字格外刺目。
你既说要取我性命......岳不群指尖划过画像咽喉,不如,且看我这未曾试的剑,利否。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江雾中。只剩那份文书飘落水面,墨迹遇水晕开,将忍者画像的脸庞染得一片模糊。
岳不群离开长江后,沿着俞大猷的剿倭路线一路向东。官道两侧的村庄仍残留着战火痕迹——焦黑的屋梁、折断的兵刃,以及新立的坟冢。
在镇江渡口,他找到了俞大猷的水师驻地。战船列阵江面,桅杆上字将旗猎猎作响。岳不群隐在暗处观察,发现军中戒备森严,士兵们正在清点缴获的倭刀和旗帜。
看来俞将军收获不小。岳不群轻声道。他注意到几名军官正押送一队俘虏走向大帐,其中几人装束怪异,不似寻常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