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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二十三年七月,应天城的暑气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街巷里的青石板晒得发烫。朱元璋的帅府后院,几株老槐树枝繁叶茂,却挡不住穿堂而过的热风,吹得廊下悬着的竹帘簌簌作响。

朱元璋赤着膊,只在肩上搭了块粗布汗巾,正蹲在石碾旁翻晒新收的稻谷。金黄的谷粒从木簸箕里漏下,落在他黧黑的胳膊上,又滚进碾盘的凹槽里。他身后,马秀英端着一碗冰镇的绿豆汤,轻声道:天太热,歇歇吧。

歇不得。朱元璋头也不抬,手里的木耙子又翻了翻谷堆,这新谷得趁天晴晒干,不然捂出霉味,弟兄们吃了要闹肚子。他忽然直起身,指节敲了敲碾盘,你看这谷粒,饱满的才能留种,瘪的只能舂米。打仗也一样,得把好的留着,坏的剔除干净。

马秀英知道他说的不是稻谷。这些日子,陈友谅在九江整军的消息像暑天的蚊子,总在耳边嗡嗡作响,让人不得安宁。她将绿豆汤递过去:刚听李善长说,派去九江的探子回来了。

朱元璋接过碗一饮而尽,绿豆的清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才抹了把嘴:叫他来。

不多时,李善长领着个精瘦的汉子走进来。那汉子一身短打,裤脚还沾着湖泥,脸上几道细密的刀疤在汗水里泛着红——是夜不收营的百户王二,专司刺探军情,据说能在水里憋气半个时辰,上次鄱阳湖之战,就是他带着三个弟兄凿穿了陈友谅的混江龙号船底。

末将参见大帅。王二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长途奔袭的沙哑。

朱元璋扶起他:起来说,陈友谅那边有什么动静?

王二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层层解开,露出一张皱巴巴的麻纸。纸上用炭笔歪歪扭扭画着几艘船,旁边标着楼船七艘铁甲卫三千,还有几行小字:罗昭往荆襄,携金百两方国珍使者入九江。

大帅,陈友谅这是要搞合围啊。李善长凑过来看了一眼,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罗昭是他手下最会游说的谋士,去荆襄必是找邓愈;方国珍在浙东有船队,若被说动,咱们的东线就麻烦了。

朱元璋的手指点在方国珍使者几个字上,炭粉沾在他指腹的老茧上:方国珍那老狐狸,眼里只有盐和钱,陈友谅许了他什么?

听九江府的衙役说,王二压低声音,陈友谅许了他三船海盐,还说只要能牵制咱们的水师,浙东三年不用纳贡。

三船海盐就想让他动兵?朱元璋嗤笑一声,忽然看向李善长,咱们库房里还有多少海盐?

回大帅,上月刚从松江卫调了十船,都存在太仓港。李善长答得干脆。

给方国珍送五船去。朱元璋拍了拍石碾,告诉他,只要他按兵不动,浙东不仅三年不纳贡,我还许他在杭州湾开三个互市,让他的船队随便进。

李善长眼睛一亮:大帅这招高!方国珍最贪互市的利,五船海盐加互市,保管他不动心。

还有邓愈。朱元璋的目光又落回麻纸上,邓愈在荆襄经营多年,手里有两万兵马,要是真被罗昭说动,从背后捅咱们一刀,麻烦就大了。

王二忽然道:大帅,末将在九江码头听罗昭的随从闲聊,说邓愈的弟弟邓友德在去年的安陆之战中被陈友谅的人误杀,邓愈一直怀恨在心,只是碍于兵力不足,不敢发作。

朱元璋来了精神,有这等事?

千真万确!王二肯定道,那随从喝多了,还说罗昭这次带的黄金里,有一半是给邓愈的赔罪礼,想让他忘了杀弟之仇。

朱元璋蹲回谷堆旁,抓起一把谷粒,指尖用力一碾,饱满的谷粒裂开,露出雪白的米芯。赔罪礼?怕是催命符。他忽然对李善长道,备一份厚礼,让徐达亲自去趟荆襄。

徐将军?李善长有些意外,徐达正在常州练兵,是明军的主力将领。

对,就得徐达去。朱元璋站起身,汗巾往肩上一搭,邓愈是武将,跟文官说不通,得让徐达去。告诉邓愈,我朱元璋向他保证,只要他不帮陈友谅,等灭了陈贼,安陆之地全归他,他弟弟的仇,我替他报。

马秀英在旁补充道:听说邓愈的母亲信奉佛教,不如备些杭州灵隐寺的佛珠和香烛,显得咱们有心。

好主意!朱元璋赞道,就这么办。王二,你再辛苦一趟,去荆襄城外的柳林坡等着,徐达出发后,你想法子把邓友德的灵位偷偷送到邓愈的大营外,就说是陈友谅军中遗落

王二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拱手道:末将明白!

三日后,徐达带着二十车礼物出了应天城。为首的两辆车上,装着整箱的海盐和绸缎,中间一辆车盖着黑布,里面是用香樟木做的灵位,牌位上邓公友德之位几个字漆得漆黑,看着格外肃穆。

与此同时,九江城的驿馆里,罗昭正对着邓愈派来的使者唉声叹气。使者是个精瘦的中年人,名叫赵能,是邓愈的亲随,此刻正把玩着罗昭递来的金锭,慢悠悠道:罗先生,不是赵某不给面子,只是我家将军说了,杀弟之仇,不共戴天。

罗昭心里暗骂,脸上却堆着笑:赵兄,那是误会!去年安陆之战,是手下人误伤,我家主公早已严惩了肇事者,还特意备了黄金百两,算是给邓将军赔罪。他拍了拍手,两个随从抬着个木箱进来,打开一看,满箱的金锭闪得人眼晕。

赵能的眼睛亮了亮,却还是摇头:黄金再多,也换不回人命啊。

罗昭咬了咬牙:只要邓将军肯出兵,我家主公愿将武昌让给他!那可是湖广的门户,比安陆富庶十倍!

赵能似乎有些动摇,正要说什么,忽然有士兵匆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赵能的脸色瞬间变了,猛地站起来:罗先生,告辞!

罗昭追问:赵兄这是......

我家将军在营外捡到个东西,让我立刻回去!赵能的声音带着怒意,转身就走,连箱子里的黄金都没看一眼。

罗昭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荆襄大营,邓愈正站在帅帐外,手里攥着那块香樟木灵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灵位的底座沾着些湖泥,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背面还刻着一行小字:陈贼误杀,此仇必报。

将军,这灵位......赵能气喘吁吁地跑来。

邓愈没回头,只是盯着灵位上的字:罗昭来了?

来了,还带了百两黄金,说要把武昌让给您。赵能答道。

武昌?邓愈冷笑一声,将灵位狠狠砸在地上,他陈友谅杀了我弟弟,现在想用一座城打发我?告诉罗昭,让他滚!再敢提二字,我就带着弟兄们去九江,掀了他的老巢!

赵能刚要应声,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徐达的亲卫在营外喊道:应天徐达,求见邓将军!

邓愈愣了愣,随即道:让他进来。

徐达一身轻甲,手里捧着个锦盒走进来,见到地上的灵位,故作惊讶:这是......

我弟弟的灵位。邓愈的声音低沉,不知被哪个缺德的扔在营外。

徐达弯腰捡起灵位,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泥:邓将军节哀。实不相瞒,我家大帅早就听说邓将军与陈友谅有隙,这次特意让我来送样东西。他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虎符,上面刻着荆襄总兵四个大字,我家大帅说了,只要将军不助陈友谅,等灭了那厮,荆襄三府全归将军管辖,友德兄弟的仇,我们替您报。

邓愈盯着虎符,又看了看徐达真诚的眼神,忽然笑了:朱大帅倒是个痛快人。他捡起地上的灵位,对徐达道,告诉朱大帅,陈友谅要是敢来,我邓愈第一个不饶他!

徐达抱拳:将军仗义!

两日后,九江城的陈友谅收到了邓愈的回信,信上只有四个字:滚出荆襄。几乎同时,浙东也传来消息——方国珍不仅收下了朱元璋送的五船海盐,还派儿子方关去应天,说要永结同好。

陈友谅将信纸撕得粉碎,狠狠摔在地上。罗昭站在一旁,脸色发白:主公,现在怎么办?邓愈和方国珍都......

废物!都是废物!陈友谅怒吼着,一脚踹翻了案几,青瓷笔洗摔在地上,碎片溅到罗昭的鞋边,连两个势力都拉拢不来,我养你们有何用!

罗昭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知道,陈友谅的合围计划,已经成了泡影。

而此时的应天城,朱元璋正站在城楼上,望着南方的天际。李善长走上来说:大帅,邓愈和方国珍都回话了,都愿中立。

中立就好。朱元璋笑了笑,指着远处的稻田,你看这稻子,只要风调雨顺,就能丰收。打仗也一样,稳住了两边,咱们就能专心对付陈友谅了。

风穿过城楼,带着稻穗的清香。朱元璋知道,情报泄露只是开始,接下来的仗,会更难打。但他不怕——只要把该剔除的都筛干净,剩下的,就能酿出最醇厚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