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濠州城的秋意比往年更浓些,风卷着落叶在青石板路上打旋,却被校场里震天的呼喝声碾得粉碎。朱元璋踩着满地碎金似的银杏叶往点将台走,靴底碾过叶片的脆响,竟被淹没在嗬!哈!的喊杀里——那是新来的流民正在练枪,木棍撞上草人发出闷响,混着汗水砸在地上的声音,织成一张紧绷的网。

大帅!常遇春光着膀子扛着杆铁枪从队列里冲出来,古铜色的脊梁上淌着汗,像抹了层油,刚编的破阵营,全是些庄稼汉,今儿第一天练疯魔枪,就有三个小子把枪头捅进草人咽喉里去了!他咧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枪杆往地上一顿,震得尘土飞起,照这势头,不出三月,就能跟陈友谅的巨舰营硬碰硬!

朱元璋没接话,只是往校场西头瞥了眼。那边搭着十几排草棚,新收的流民正围着口大铁锅喝粥,稀粥里飘着野菜,却没人抱怨——三天前他们还在淮河沿岸啃树皮,是朱元璋让人用船把他们接来的。此刻有个瘸腿老汉正用木勺给孩子喂粥,孩子的小手抓着棚柱,眼睛却直勾勾盯着校场里的操练,那眼神里的光,比锅里的油花还亮。

李善长呢?朱元璋扯了扯被风吹乱的衣襟,军袍下摆扫过台边的箭囊,发出簌簌声。

在粮仓核账呢。徐达从后面跟上来,手里攥着卷名册,新运到的五万石粮,他说要亲自过秤。还说......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破阵营的小子们太能吃,再这么造下去,得提前往滁州调粮。

朱元璋笑了声,往点将台上走:让他算仔细些。脚步顿在台口,他忽然转身,目光扫过校场,告诉李先生,粥里多搁把米,别让弟兄们饿着练。

点将台的木板被踩得吱呀响,台下的呼喝声忽然停了——所有人都抬着头看上来。朱元璋接过亲兵递来的铜喇叭,吹了声尖锐的哨音,惊得檐下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知道为啥叫你们来吗?他的声音透过喇叭炸开,像块石头砸进湖面,陈友谅的巨舰营在长江里练炮呢!他的黑风骑已经过了安庆,离这儿就剩三百里!

人群里起了阵骚动,有个刚放下锄头的汉子手里的木棍掉在地上,发出的闷响。

怕了?朱元璋冷笑一声,喇叭口对着那边,三个月前你们在淮河边上,树皮都抢不着的时候,怎么不怕?他忽然提高声音,现在有粥喝,有枪握,倒想起怕来了?

那掉木棍的汉子脸涨得通红,捡起棍来攥得死紧,喉咙里挤出句:不怕!

朱元璋把喇叭往台边一掼,纵身跳下台,落在人群中间。他走到练枪的队列里,从个瘦小子手里夺过木枪,手腕一翻,枪尖地挑断三丈外的草人脖颈,陈友谅的楼船是大,可它转弯得半袋烟功夫!他的黑风骑是凶,可咱们濠州城外的烂泥塘,能让他们的马陷到肚子!

他又指向西头的草棚:看见那瘸腿老汉没?他儿子昨儿跟我说,要替被陈友谅兵杀了的娘报仇。再指向东边的兵器坊,铁匠张的独子,十二岁,正跟着铸箭头呢,说要亲手射穿陈友谅的船帆。

你们呢?他猛地转身,木枪往地上一拄,震得周围人脚边的尘土都跳起来,你们的仇,你们的盼,不都在这枪尖上、这铁锅里、这濠州城里吗?

呼喝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烈,像是要掀翻云层。常遇春扛着铁枪带头喊:杀陈贼!护濠州!两千多号汉子跟着吼,声浪撞在城墙上反弹回来,嗡嗡作响,惊得远处的雁群都改了队形。

朱元璋往点将台回走时,徐达拉了拉他的袖子:刚接的探报,陈友谅的宣慰司在采石矶造了二十艘,每艘能载三百人,还安了佛郎机炮。他把密报递过去,还有,他收编了黄蓬教的教徒,那些人光着膀子念咒就往前冲,跟疯了似的。

黄蓬教?朱元璋扫了眼密报,嘴角勾起抹冷意,正德年间就被剿过的邪祟,也敢拿出来现世。他把密报塞进怀里,让人去查他们的老巢,找几个懂符咒的道士来,给弟兄们画些护身符——不是信这个,是让弟兄们心里有底。

徐达愣了下,随即点头:明白。

校场北头的兵器坊里,叮当声比往日更急。铁匠张光着膀子抡大锤,火星溅在他黧黑的胳膊上,他浑然不觉,只是盯着砧上的箭头:再淬回火!陈友谅的船板厚,得让箭头带倒钩!旁边的小徒弟举着风箱,脸憋得通红,风箱拉得像打雷。

忽然有人喊:李先生来了!李善长背着个账册袋走进来,手里捏着张单子:刚从滁州调的精铁到了,共三千斤。他指着单子上的数,破阵营打一百杆长枪,剩下的全铸箭头——记住,杆要直,头要尖。

铁匠张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牙的牙床:放心!我儿子说了,要让这些箭头,个个都能穿船板!

夕阳西斜时,濠州城的四个城门忽然同时挂出了征兵旗。旗上用朱砂画着柄带血的刀,下面写着保家卫土四个大字,风一吹,字幅展开,像块烧红的烙铁。

城南的乞丐营里,昨天还拄着拐杖讨饭的汉子,此刻正排队领军装。有个瞎了只眼的老兵在给他们发木牌,牌上刻着编号:拿着这个去领枪。记住了,你们是残勇营的人,别让人小瞧了!瞎眼老兵的独眼里闪着光,当年我跟大帅打元军时,比你们还惨,不照样把阿速军的弯刀给卸了?

城西的马坊里,徐达正给新来的骑兵训话。那些马都是从蒙古逃回来的驿卒牵来的,瘦得肋条分明,此刻却被喂了新割的苜蓿,打响鼻的声音里透着劲。陈友谅的黑风骑骑的是河西马,看着壮,却怕湿地。徐达拍着匹黑马的脖子,咱们的淮马看着瘦,却能在烂泥里跑三里不打滑。这就叫寸有所长,你们记好了!

暮色渐浓时,朱元璋登上城楼。李善长拿着本账册跟上来,借着灯笼光念:新征的兵丁共三千二百人,编了破阵营残勇营少年营......他顿了顿,抬头看朱元璋的侧脸,少年营里,最小的才十一岁。

朱元璋望着远处的长江,江面上隐约有船灯闪烁——那是陈友谅的哨船。十一岁怎么了?他忽然想起自己十一岁时,正在皇觉寺里扫地,那时连像样的扫把都没有,给他们配短刀,教他们爬船。陈友谅的楼船高,正需要人从船帮爬上去凿洞。

李善长没再说什么,只是把账册揣进怀里。城楼下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是破阵营在夜训,口号声撞在城砖上,又反弹回去,像是无数人的回声。

粮草够吗?朱元璋忽然问。

滁州、和州的粮都调来了,够吃半年。李善长答,就是盐有点紧,得从海州运。

让俞通海去。朱元璋不假思索,他的水师能避开陈友谅的哨卡。

灯笼被风吹得摇晃,照亮城砖上的斑驳痕迹——那是去年跟元军打仗时留下的箭孔。朱元璋伸出手,指尖抚过那些凹痕,忽然低声道:李先生,你说这天下,怎么就这么多仗要打?

李善长沉默了片刻,才道:打是为了不打。他望着城楼下攒动的灯火,等把陈友谅打退了,这些孩子就能在屋里念书,不用来爬船了。

朱元璋没说话,只是把腰间的刀紧了紧。刀柄被摩挲得发亮,刻着的字在灯光下透着股狠劲。远处的江风带着水汽扑过来,夹着隐约的船鸣——那是陈友谅的楼船在调遣。他知道,这场动员不是喊喊口号,那些新练的营队,那些带着豁口的兵器,那些眼里燃着光的庄稼汉,很快就要去填真正的血窟窿。

但当他低头看见校场角落里,那个十一岁的少年正踮着脚,把刚领到的短刀往腰里别,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郑重时,忽然觉得胸口的闷郁散了些。少年的刀鞘是用竹筒做的,刀柄缠着布条,却握得比谁都紧。

吹号,让各营歇着吧。朱元璋转身往城下走,明儿天不亮,就得出发。

号角声在夜空中传开,带着悠长的颤音。城楼下的呼喝声渐渐平息,只剩下零星的咳嗽和兵器碰撞声。李善长看着朱元璋的背影,忽然想起早上算粮时,看见账册上少年营的口粮比成人多了半勺米,旁边注着行小字:长身体。那字迹歪歪扭扭,是朱元璋亲笔写的。

风卷着银杏叶掠过点将台,把保家卫土的旗面吹得猎猎作响。远处的长江里,陈友谅的楼船还在游弋,而濠州城的每一盏灯火下,都有人在磨枪、补甲、或是给家里写信。这些细碎的声响汇聚起来,比任何动员令都更有力量——那是无数个普通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想要留住的东西。

朱元璋走到校场边时,听见那个瘸腿老汉正在给孩子讲疯魔枪的要诀,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小手却攥紧了根木棍。他忽然停下脚步,看着那父子俩的身影被灯笼拉得很长,融进这深秋的夜色里。

备战的意义,或许就藏在这身影里。不是为了什么宏图伟业,只是不想让这盏灯被风雨吹灭,不想让孩子手里的木棍,终究只能用来拄着走路。他想着,握紧了腰间的刀,转身走向了中军帐——那里,徐达和李善长已经铺开了舆图,油灯下,滁州、采石矶、长江水道,都被圈上了猩红的标记,像一张张等待撕裂的嘴。

夜还很长,但校场的第一缕晨光,已在东方的云层后酝酿。当第一束光刺破黑暗时,那些在操练中磨破的手掌,那些在账本上算秃的笔尖,那些在草棚里燃起的炊烟,都将化作利刃,迎向即将到来的风暴。而濠州城的动员令,早已写在每个人的眼神里,不必言说,却足以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