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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里萨湖的晨雾还没散尽,水面上浮动着一层青灰色的水汽,像揉皱的纱巾。柬埔寨王宫的金顶在雾中若隐若现,尖塔顶端的宝石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光,却照不亮码头边那片沉默的红土。

沐晟踩着露水登上栈桥时,鞋跟陷进湿软的泥土里,带出细碎的声响。对岸的王宫里突然传来一阵铜钟声,三短两长,是阿侬教他的“请降”信号。他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刀——那刀柄上缠着的蓝绸带,还是出发前母亲亲手系的,此刻被晨雾浸得有些发沉。

“将军,柬埔寨人在宫门前摆了案几。”吕毅从了望塔上滑下来,皮靴上沾着芦苇的白絮,“阇耶跋摩带着王族在那儿跪着,连蛇首权杖都放在案上了。”

沐晟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王宫朱红色的大门前,果然跪着黑压压一片人。最前面的青年穿着绣金的纱衣,腰间的金项圈在雾中泛着冷光,正是前日在磅湛城头挥刀怒吼的柬埔寨国王阇耶跋摩。他身后的王族们低着头,孔雀羽毛装饰的王冠歪在一边,沾着草屑。

“让弟兄们守住码头,没我的令,谁也不许上岸。”沐晟整理了一下被雾打湿的衣襟,指尖触到内侧缝着的密信——那是朱元璋亲笔写的“抚绥为主,勿擅杀戮”,墨迹透过绢布,硌得胸口微微发痒。

栈桥的木板在脚下吱呀作响,快到岸边时,阇耶跋摩突然抬起头。他的眼角还带着淤青,是前日巷战里被明军的枪托蹭到的,但此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没有恨,只有一种近乎茫然的平静。“沐将军,”他的汉语比昨日流利了些,只是声音发哑,像被洞里萨湖的水汽泡过,“柬埔寨的土地,比你们看到的更贫瘠。雨季一来,半个国家都泡在水里,连王宫里的柱子都要年年换。”

沐晟在案几前站定,案上除了蛇首权杖,还摆着三样东西:一枚嵌着红宝石的金印,一卷泛黄的贝叶经,还有个陶土罐子,里面盛着半罐浑浊的水。“这是……”

“金印是柬埔寨的传国玺,”阇耶跋摩膝行半步,指尖划过贝叶经上的梵文,“贝叶经里记着洞里萨湖的治水法子,是十三代国王攒的。”他顿了顿,抓起那个陶土罐,将水倒进旁边的铜盆里,浑浊的泥沙在盆底沉淀出细密的纹路,“这是洞里萨湖的水,旱季是甜的,雨季是苦的,就像我们的日子。”

沐晟看着那盆泥水,忽然想起出发前朱元璋的话:“异域之民,所求不过安身。你要让他们知道,归了大明,旱季有粮,雨季有船。”他弯腰拿起那枚金印,印面刻着繁复的莲花纹,中间却留着一块空白——显然是早就等着刻上大明的年号。

“阇耶跋摩,”沐晟将金印放回案上,声音透过晨雾传得很远,“大明不要柬埔寨的土地,也不要你的王冠。”他指向码头边正在搭建的棚屋,“看到那些工匠了吗?他们带来了新的稻种,能在水里长;还有治水的铁管,比你们的木渠结实。”

阇耶跋摩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又迅速暗下去:“将军是说……像郑和船队那时一样?只做生意,不抢土地?”

“不止。”沐晟蹲下身,与他平视。晨雾落在两人眉骨上,凝成细小的水珠。“大明会在洞里萨湖修水闸,让雨季的水少淹些田;会教你们用火药开山石,修能跑马车的路。”他捡起一片落在案上的孔雀羽毛,羽毛上的眼斑在雾中像颗小太阳,“但你们要认大明为宗主,每年派使者去南京朝贡——不用金银,带些象牙、香料就好,算是让陛下知道你们过得安稳。”

王宫里的铜钟又响了,这次是九声连响,震得雾霭都散了些。阇耶跋摩身后的王族们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偷偷抬起头,望向明军战船的方向——那里正飘起炊烟,混着水汽,带着米饭的香气。

“我有个条件。”阇耶跋摩突然抓住沐晟的手腕,他的指尖粗糙,沾着红土,“吴哥窟的石雕,不能让工匠乱改。那是毗湿奴的化身,改了会遭天谴。”

沐晟想起昨日在吴哥窟看到的浮雕——那些骑着神鸟的战士、缠绕着巨蛇的仙女,确实比中原的壁画多了几分神秘。他想起朱元璋密信里的话“敬其神佛,顺其风俗”,便点了点头:“我会让士兵守住吴哥窟,除了修缮的工匠,谁也不许进。”他从怀里掏出一枚腰牌,上面刻着“大明征南军”五个字,背面是朵简化的莲花,“拿着这个,以后你的人去明朝境内,凭着它能一路畅通。”

阇耶跋摩接过腰牌,用牙咬了咬边缘,确定是真铜后,突然将蛇首权杖高高举起。王族们见状,纷纷摘下王冠,顶在头上。“柬埔寨愿为大明藩属!”他的声音在雾中炸开,带着哭腔,却异常响亮,“愿随大明,岁岁丰登,永不战乱!”

沐晟站起身时,晨雾恰好散去。阳光穿过王宫的尖塔,在红土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像无数把倒插的剑,却在接触到明军士兵的铠甲时,化作了温暖的光斑。他挥手示意船队放下小艇,“带阇耶跋摩去船上写降表,用汉文和巴利文各写一份。”又对吕毅道,“让炊事营多蒸些米糕,给柬埔寨的王族们送过去——告诉伙夫,少放辣椒,他们吃不惯。”

吕毅刚要转身,码头对岸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十几个骑着大象的士兵冲破晨雾,为首的人身披黑甲,盾牌上画着三头白象,正是泰国素可泰王朝的使者。“沐将军!”使者在象背上高声喊道,声音里带着急促的喘息,“我国国王听闻将军平定柬埔寨,特来献上降表!”

沐晟愣了愣,看向阇耶跋摩。这位柬埔寨国王正被明军士兵扶起来,听到喊声时,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素可泰的兰甘亨,竟比我还急。”他苦笑着解释,“泰国人早就怕了大明的火器,去年还派使者去南京,想求陛下赐个封号,只是没被应允。”

说话间,泰国使者已骑着大象蹚过浅滩。那大象通人性,走到沐晟面前时,竟屈膝跪了下来,吓得使者连忙翻身跳下来,手里的降表差点掉进水里。“将军请看!”他展开一卷金箔,上面用泰文和汉文写着“愿为大明藩属,每三年一贡”,落款处盖着素可泰的玉印,印泥是用朱砂和金粉调的,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兰甘亨国王说,”使者擦着额头的汗,语气里带着讨好,“只要大明肯接纳,泰国愿出三千象兵,随将军西征。还说……还说要把公主送来南京,给陛下做侍女。”

沐晟接过金箔降表,指尖触到冰凉的金箔,忽然想起出发前吏部尚书的话:“海外藩属,贵在心诚。若强求,反生祸乱。”他将金箔递给身后的书记官,对泰国使者道:“降表我会带回南京,转呈陛下。至于象兵和公主,不必了。”他指向正在给柬埔寨王族分米糕的明军士兵,“大明要的,不是人丁,是安宁。告诉兰甘亨,好好治泰国的水土,让百姓能吃饱饭,比什么贡品都实在。”

使者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答复。阇耶跋摩在一旁突然笑了,金项圈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将军这话,比刀子还厉害。兰甘亨要是听到,怕是要连夜让百姓开荒种稻了。”

沐晟没接话,只是望着远处的洞里萨湖。此刻雾已散尽,湖面像块巨大的绿宝石,倒映着明军战船的帆影。渔民们划着独木舟,在水草丛中穿梭,他们的渔网里,捕着银光闪闪的鱼——那是昨日明军士兵教他们用新织的网捕的,比原来的竹筐效率高了三倍。

“阇耶跋摩,”沐晟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的蛇首权杖,还是自己留着吧。”他看着那根雕满鳞片的权杖,“以后管柬埔寨的,还是你。只是遇事要多跟大明派来的布政使商量,别再像从前那样,硬扛着天灾人祸。”

阇耶跋摩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眼睛里泛起水光。他抓起蛇首权杖,杖尾的宝石在红土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我懂了!将军是让我做柬埔寨的王,也是大明的臣!”他转身对身后的王族们喊道,“听到了吗?以后要学汉文,学大明的法子治水种稻!谁要是敢偷懒,我先用这权杖抽他!”

王族们纷纷应和,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轻快。有个年轻的王子甚至捡起地上的米糕,学着明军士兵的样子用汉语喊:“谢……大明!”虽然发音生涩,却让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中午的阳光晒得红土发烫时,沐晟正在给朱元璋写奏报。案几就设在王宫的露台上,铺着柬埔寨王族送来的虎皮褥子,硌得手肘有些痒。他蘸了蘸孔雀胆磨的墨,笔尖在纸上划过,写下“柬埔寨愿年贡香料三百斤、象牙二十对,泰国愿岁贡稻米五千石、宝石百颗”,忽然想起阇耶跋摩偷偷塞给他的小陶罐——里面装着洞里萨湖的淤泥,说是“最肥的土,能种出最好的稻子”。

“将军,泰国使者又来问,公主的事真的不用再考虑吗?”吕毅端着碗酸角汤走进来,碗沿还沾着片花瓣,“他说兰甘亨国王特意挑了最会织布的公主,织的锦缎比苏州的还好。”

沐晟放下笔,接过酸角汤喝了一口,酸得眯起了眼。“告诉使者,”他用帕子擦了擦嘴角,“大明的苏州织造局,能织出比彩云还好看的锦缎。要是泰国想学,我可以派工匠去教。至于公主……”他望着远处正在搭建的水利作坊,明军士兵正和柬埔寨工匠比划着安装齿轮,“让她留在素可泰,教百姓种新稻种吧。”

吕毅笑着应了,刚转身要走,又被沐晟叫住:“对了,把那罐柬埔寨的淤泥给伙夫,让他试试能不能改良咱们带来的稻种。要是真能增产,明年就把稻种分给洞里萨湖的百姓。”

露台下传来一阵喧哗,是阇耶跋摩带着王族在学写汉字。那青年国王握着毛笔的样子很笨拙,墨汁沾得满手都是,却依旧一笔一划地写着“大明”二字,写完还举起来给沐晟看,像个等着夸奖的孩子。

沐晟望着他沾满墨汁的手,忽然觉得,所谓藩属,从来不是金印和贡品能锁住的。就像洞里萨湖的水,会跟着季节涨落,却总会流向更宽阔的江河——而大明要做的,不是筑坝阻拦,而是挖渠引流,让每一滴水,都能滋养出自己的丰年。

夕阳把王宫的金顶染成熔金时,沐晟的奏报终于写完了。最后一行,他写的是:“异域之民,与中原无异,皆盼饱暖。臣沐晟谨奏,愿以大明之风,吹绿异乡之土。”写完放下笔,远处的水利作坊传来第一声齿轮转动的脆响,像一粒种子,在红土上发出了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