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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的国子监里,槐树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落在朱红色的廊柱上,像泼了墨的画。李东阳站在“明伦堂”的匾额下,手里捏着份名册,指尖在“日本留学生”一栏反复摩挲——松平次郎、田中健一……共二十个名字,每个名字旁边都用朱笔标着识字程度,大多是“初学”,只有松平次郎后面写着“通《论语》”。

“李大人,时辰差不多了。”助教王彦走过来,手里捧着一摞课本,封面是洒金的“三字经”,“孩子们都在外面等着呢,连朝鲜和安南的学生也来了,凑了满满一院子。”

李东阳点点头,理了理官袍的褶皱,迈步走出堂外。院子里果然站满了孩子,大的不过十二岁,小的才六岁,穿着各式衣裳——日本孩子的藏青色胴丸,朝鲜孩子的白色短褂,安南孩子的越服,还有些中原本地的学童,穿着半旧的儒衫。他们手里都攥着小布包,里面是笔墨纸砚,眼神里又怯又好奇,像一群刚破壳的雏鸟。

“都安静。”李东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威严,院子里瞬间静了下来,“从今日起,你们便是国子监的学生了。不管来自哪里,进了这门,就得守这里的规矩——读书、习字、明礼。”

他指着堂前的孔子像:“这位是孔圣人,咱们学的学问,都从他这里来。”说着,示意王彦分发课本,“先从《三字经》读起,谁认识这三个字?”

人群里,一个穿白色短褂的朝鲜男孩怯生生地举手,用生硬的汉语说:“我……我认识,三、字、经。”他叫金允文,父亲是朝鲜世子派来的使臣,特意让他来中原求学。

李东阳赞许地点点头:“不错,赏你一支狼毫笔。”

金允文接过笔,脸涨得通红,深深鞠了一躬。旁边的松平次郎看得眼热,忍不住往前站了半步。他今日穿了件浆洗得发白的襕衫,是托人从苏州买的,领口还别着块玉佩,是父亲给的“入学礼”。他攥紧手里的毛笔,笔杆是上好的湘妃竹,还是沈万三送的。

“松平次郎,你来说说,‘人之初’后面是什么?”李东阳忽然点名。

松平次郎心里一紧,深吸一口气,朗声答道:“性本善。”他的汉语比金允文流利些,只是尾音带着点日语的调子,“性相近,习相远。”

“好!”李东阳抚掌大笑,“看来你果然通《论语》,这《三字经》对你来说不难。”他转向众人,“都找座位坐下,王助教,先教他们握笔。”

孩子们涌进明伦堂,找位置坐下。松木桌椅擦得锃亮,桌面上刻着浅浅的“正”字,是往届学生用来练字的。松平次郎选了靠窗的位置,刚坐下,就见金允文坐到了他旁边,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我叫金允文,你呢?”

“松平次郎。”他答道,将课本摊开,忽然发现书页里夹着片枫叶,是他从长崎带来的,“你父亲是使臣?”

“嗯,他说学好汉文,将来能当朝鲜的通事。”金允文说着,从布包里掏出块打糕,“给你,我娘做的,甜的。”

松平次郎接过打糕,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见王彦拿着戒尺走进来,喊道:“都坐好!先学握笔,拇指要捏在这里,食指压在上面……”

他走到松平次郎身边,见这孩子握笔的姿势竟有模有样,有些惊讶:“你学过?”

“在家跟着先生练过《多宝塔碑》。”松平次郎说着,手腕一转,在纸上写下个“明”字,笔画虽稚嫩,却筋骨分明。

王彦眼睛一亮:“不错啊,比有些中原孩子写得还好。”他转向其他学生,声音提高了些,“都看好了,就像松平同学这样握笔,手腕要悬空,别趴在桌上。”

课堂里渐渐响起朗朗的读书声:“人之初,性本善……”日本孩子的语调抑扬顿挫,朝鲜孩子带着点鼻音,安南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混在一起,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李东阳站在门口听着,嘴角噙着笑,忽然看见个小不点正对着课本哭,是个安南来的孩子,才六岁,连汉字都认不全,急得眼泪直流。

李东阳走过去,蹲在他身边,拿起课本指着“孝”字:“这个字念‘孝’,就是要尊敬爹娘,就像你帮娘捶背一样。”他用手指在桌上画着,“你看,上面是‘老’字的一半,下面是‘子’,意思是孩子背着老人,就是孝。”

小不点似懂非懂地眨眨眼,止住了哭声。李东阳又教他念了几遍,见他开始跟着读,才起身往回走。路过走廊时,撞见锦衣卫指挥佥事牟斌,对方穿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显然是刚从宫里出来。

“李大人,陛下让你过去一趟。”牟斌的声音压得很低,“关于留学生的事,陛下有些想法。”

李东阳心里“咯噔”一下,跟着牟斌往皇宫走。一路上,他心里直打鼓——陛下会问什么?是担心这些外国孩子学不好,还是怕他们学到太多中原学问?

乾清宫里,朱元璋正坐在龙椅上,翻看着国子监的名册。见李东阳进来,他放下名册,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那些外国学生,学得怎么样?”

“回陛下,都很用功,尤其是日本的松平次郎,《论语》背得很熟,字也写得好。”李东阳答道,手心有些冒汗。

朱元璋点点头,忽然话锋一转:“听说你给他们讲‘夷夏之辨’了?”

李东阳一愣,连忙起身:“臣只是讲了《论语》里的‘四海之内皆兄弟’,并未提及‘夷夏’。”他知道陛下素来忌讳搞文化对立,尤其是现在海外领地渐多,更需以文怀柔。

“做得对。”朱元璋摆摆手让他坐下,“学问不分夷夏,能学会用,就是好事。但有一条,”他眼神一沉,“绝不能让他们学兵法、造火器,这是底线。”

“臣明白,课本里只选了经史子集,军械、算术都用的是民用版本。”李东阳赶紧回道。

朱元璋这才满意,又问:“安南那边的学生,是不是有几个是陈朝宗室的孩子?”

“是,陈王特意送来的,说想让他们学中原的典章制度。”

“嗯,好好教。”朱元璋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外的国子监方向,“等他们学成回去,就是咱们的‘活文书’,比派百十个使臣都管用。”

李东阳走出乾清宫时,阳光正好照在琉璃瓦上,晃得人睁不开眼。他忽然想起明伦堂里的情景——松平次郎和金允文正凑在一起看同一本书,安南的小不点拿着毛笔,在纸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孝”字。

回到国子监,下课铃正好响了。孩子们涌到院子里,松平次郎正给金允文讲日本的和歌,围了一圈人听;小不点举着写满“孝”字的纸,向王彦炫耀;几个中原学童则拉着安南孩子,教他们玩弹珠。

李东阳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陛下说得对——学问是桥,能把不同地方的人连在一起。他转身走进书房,提笔写下“有教无类”四个大字,墨迹未干时,王彦走进来,手里拿着份名单:“大人,日本又送来十个学生,说要学医术。”

李东阳笑了,提笔在名单上添了个“准”字:“让太医院的刘院判来教,先从《黄帝内经》教起。”

窗外的槐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为这新开的学堂助兴。阳光穿过叶隙,在“有教无类”的字幅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仿佛在预示着,这片土地上的文化之根,正借着这些孩子的脚步,往更遥远的地方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