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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城的初夏总带着黏腻的湿热,紫金山的蝉鸣刚起,朱元璋已在奉天殿批阅了两个时辰的奏报。案头最显眼的位置摊着一份边关急报,墨迹被雨水洇得发蓝,上面“北元骑兵袭扰大同,掠走牛羊三百头”的字样,像根刺扎在他眼里。

“啪”的一声,朱笔重重搁在笔山上,墨汁溅在明黄色的案布上,晕开一小团黑。朱元璋起身时,龙椅的扶手上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痕——他的指关节总在阴雨天泛着疼,那是鄱阳湖大战时被流矢擦伤的旧伤。

“传徐达、蓝玉、冯胜。”他对着殿外喊,声音里裹着未散的晨霜。

不到半个时辰,三位将军已站在殿中。徐达的蟒袍袖口磨出了毛边,他刚从苏州巡查水利回来,靴底还沾着运河的淤泥;蓝玉的甲胄上带着淡淡的铁锈味,这位常遇春的内弟总爱在非朝会时穿着军甲,说“这玩意儿比官袍舒坦”;冯胜则一身簇新的绯色官服,腰间的玉带是去年征讨日本时朱元璋所赐,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看看吧。”朱元璋把急报扔下去,徐达伸手接住,蓝玉和冯胜凑过来,三人的影子在金砖地上叠成一团,像当年在滁州城下并肩看地图时的模样。

“王保保的余部?”蓝玉的眉头拧成个疙瘩,指节捏得发白,“前年在捕鱼儿海被咱们打残了,怎么还敢来?”

徐达用指尖点着急报上“大同左卫千户张勇战死”的字样,声音沉得像铅:“不是残部,是新整编的‘怯薛军’。上个月辽东都司报过,北元小朝廷在克鲁伦河沿岸召集了两万牧民,说是‘复祖业’,看来是动真格的了。”

冯胜忽然轻笑一声,指腹摩挲着玉带上的麒麟纹:“他们怕是忘了,捕鱼儿海那会儿,王保保的儿子扩廓帖木儿是怎么跪着求降的。”

“你没忘,可有人忘了。”朱元璋走到殿柱旁,手指抚过柱上“一统山河”的题字——那是洪武三年徐达攻克元大都后,他亲笔题的。“上个月东三省的野人女真,居然给北元小朝廷送了匹汗血马,说什么‘愿共抗南朝’。”他转身时,龙袍的下摆扫过香案,带起一阵檀香,“这是把朕的宽容当软弱了。”

蓝玉立刻请战:“陛下,末将愿带五万铁骑,直捣克鲁伦河,把那北元小皇帝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莽撞!”徐达低喝一声,“北元现在是疥癣之疾,东三省的部落才是心腹大患。那些女真、蒙古、朝鲜杂居的部落,摇摆不定,一旦和北元勾结,咱们的辽东粮仓就危险了。”

朱元璋赞许地看了徐达一眼。这位开国第一功臣总能在热血沸腾时浇上盆冷水,就像当年鄱阳湖大战,所有人都劝他乘胜追击陈友谅,唯有徐达说“当断其后路,困死他”。

“徐帅说得是。”冯胜附和道,“东三省的海西女真去年还来朝贡,今年就敢通北元,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如先派个使者去,亮明咱们的家底,让他们自己选——是做大明的顺民,还是尝尝佛郎机炮的滋味。”

朱元璋走到地图前,手指从大同划过辽东,最后落在松花江流域:“使者要派,但光靠嘴不够。蓝玉,你带三千精骑去山海关演练,让东三省的人看看,咱们的骑兵比北元的快多少;冯胜,你去登州造船厂,把那批新造的‘火龙船’调出来,沿着辽东海域巡一圈,告诉那些靠海吃海的部落,谁通北元,谁的船就别想再出海。”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徐达身上:“魏国公,你辛苦一趟,去大同坐镇。北元的骑兵不是爱袭扰吗?你就在那儿筑几个堡垒,挖几条深沟,让他们来一次,就留下点东西——人也好,马也好,朕全收。”

徐达躬身领命时,腰间的玉带扣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朱元璋还是吴国公时,在应天城外的土坡上对他们说:“等天下太平了,咱们就去钟山种桃树,喝酒看桃花。”可如今桃花开了又谢,他们却总在奔赴战场的路上。

“陛下,”蓝玉忽然开口,甲胄的铁片摩擦着发出“咔啦”声,“若是东三省的部落不识抬举,或是北元非要硬碰硬,怎么办?”

朱元璋的目光扫过殿外的日晷,指针正指向巳时三刻。阳光穿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像他此刻的神色。

“那就打。”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今日的茶不错”,“但不是瞎打。”

他走到地图前,提起朱笔,在大同、山海关、辽东都司三个点上各画了个圈,又用红线把三个圈连起来:“徐达在大同筑垒,吸引北元主力;蓝玉从山海关出兵,直插东三省腹地,打掉那些摇摆的部落;冯胜带水师溯松花江而上,切断北元和东三省的联系。三路齐动,让他们首尾不能相顾。”

朱笔最后落在克鲁伦河,画了个重重的叉:“等收拾了东三省,咱们就直捣黄龙,把北元那小朝廷连根拔了,省得年年春天来添堵。”

三位将军齐声应诺,声音撞在殿梁上,震得悬着的宫灯轻轻摇晃。

散朝时,徐达落在最后,看着朱元璋正对着地图出神,案上的急报被风吹得翻页。“陛下,”他轻声道,“五年计划刚见成效,这时候动兵,会不会影响海外的建设?”

朱元璋转过身,鬓角的白发在阳光下格外显眼。他执政十五年,头发白了大半,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像年轻时在濠州城外看的星斗。

“海外是枝叶,北疆是根本。”他拍了拍徐达的肩,掌心的老茧蹭着对方的蟒袍,“根不稳,枝叶再茂也会被风刮倒。你还记得至正二十三年,陈友谅攻洪都,咱们在鄱阳湖打了三个月,后方的田照种、税照收,为什么?因为将士知道,身后是家。”

他指着地图上的中原腹地:“现在海外的粮仓、工坊是家,北疆的土地、百姓也是家。北元和东三省的事,拖不得,越拖越麻烦。等平定了这边,咱们再回头搞建设,才能睡得踏实。”

徐达点头时,听见殿外传来一阵孩童的笑声——那是太子朱标带着皇孙朱允炆在御花园放风筝。朱元璋顺着声音望去,嘴角难得地柔和了些。

“去吧。”他挥挥手,“让工部给你调最好的水泥,堡垒筑得结实点,将来留着给子孙后代当观景台。”

徐达走出奉天殿时,正撞见蓝玉和冯胜在金水桥边争执。蓝玉说要带神机营的新炮去山海关,冯胜说火龙船的火药不够得从南京调,两人吵得脸红脖子粗,像当年在滁州抢一块烤地瓜时的模样。

徐达笑着摇摇头,快步走下台阶。初夏的风卷起他的袍角,带着紫金山的草木清香。他知道,一场大战已在眼前,就像当年无数次出征前那样,肩上的责任沉甸甸的,却也让人踏实——因为他们身后,是越来越繁盛的大明。

回到府邸,徐达立刻让人备马。他的老管家捧着盔甲追出来:“老爷,刚回来就又要走?好歹吃口饭啊!”

“不了,去大同。”徐达接过缰绳,翻身上马,马蹄踏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声响。路过国子监时,他听见里面传来朗朗书声,是孩子们在背《诗经》:“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他勒住马,回头望了眼皇城的方向。那里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金红色,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徐达笑了笑,一夹马腹,朝着北门疾驰而去。

风里,似乎已传来远方的号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