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把日头染成了浑浊的橘黄色,像个被揉皱的橘子皮,沉沉地压在安卡拉以西的荒原上。徐达跪在战壕里,手指抠着泥土里嵌着的一块弹片,铁片子边缘锋利,割破了指腹,血珠滴在焦黑的草茎上,洇出小小的红痕。
“将军,左翼的弟兄快顶不住了!”传令兵的甲胄上插着一支断箭,说话时牙都在打颤,“荷兰人的铜炮专轰那儿,已经塌了三道掩体,张三营的营官……刚被掀飞了。”
徐达把弹片狠狠扔在地上,站起身时,腰间的长刀“哐当”撞在甲片上。他的战袍前襟早被血渍浸成了深褐色,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弟兄们的。“让朱棣把他的轻骑调过去,”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告诉那小子,再丢一寸阵地,我就把他那匹黑马炖了喂狗!”
传令兵刚要跑,又被他拽住:“等等!让神机营把佛郎机炮往左翼挪三门,别他妈光躲在后面抽烟!”
不远处的土坡后,朱棣正骑在黑马上,手里把玩着一支从欧盟士兵身上搜来的羽毛笔。这马是他从蒙古人手里赢来的,通身黑亮,唯独四蹄带点白,像踩着雪,此刻正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着白气。
“营主,徐将军让咱们去救左翼!”亲卫在旁边喊,手里的长枪还在滴着血。
朱棣把羽毛笔揣进怀里,突然一夹马腹,黑马像道闪电冲了出去。“弟兄们,跟我杀过去!”他的长枪斜指地面,枪缨上的红绸子在风里飘得猎猎作响,“让那些红毛鬼看看,咱们大明的骑兵不是吃素的!”
左翼的战壕里,泥土正簌簌往下掉。荷兰炮手显然是摸准了这边的节奏,炮弹像长了眼睛似的,每隔片刻就砸过来一颗。张三营的士兵们缩在断墙后面,手里的刀枪都在抖,有个年轻的小兵抱着头哭,被旁边的老兵一巴掌扇在脸上:“哭个屁!咱爹咱娘还在家等着呢,死也得拉个垫背的!”
突然,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朱棣的骑兵像股黑风卷进了战场。他的长枪一扫,就把一个举着火枪的荷兰士兵挑飞了,尸体在空中划出道弧线,重重砸在炮架上。黑马冲进敌阵,四蹄翻飞,踢得人仰马翻,有个欧盟军官刚拔出佩剑,就被马尾巴抽了个满脸花,手里的剑“当啷”掉在地上。
“把炮管给我砸了!”朱棣喊着,长枪又刺穿了一个西班牙人的喉咙。他的亲卫们跟着动手,有的用斧头劈炮轮,有的往炮口里塞石头,还有个机灵的,竟把随身携带的酒葫芦扔进了炮膛,“轰”的一声,酒液混着火药炸了,把炮管炸得歪歪扭扭。
荷兰炮手吓得屁滚尿流,抱着头往后面跑,朱棣的骑兵在后面追,枪尖挑落了好几个,黑马上的朱棣笑得张扬:“跑快点!爷爷不追了,回家喝奶去吧!”
就在这时,三架佛郎机炮被神机营的士兵推了过来。炮手们刚架好炮,徐达也跟着来了,他往炮口前一站,对着欧盟阵地的方向眯着眼瞅了瞅:“往那片红帐篷打!给我轰平了!”
“将军,那好像是他们的指挥帐!”旁边的旗官提醒道,手里的令旗被炮烟熏得发黑。
徐达啐了口唾沫:“就是要轰指挥帐!我倒要看看,没了头的苍蝇还怎么飞!”
炮手们麻利地填药、装弹,随着徐达一声“放”,三颗炮弹呼啸着飞了出去。远处的红帐篷瞬间被掀飞了一个角,帆布碎片像蝴蝶似的飘在空中。紧接着,欧盟的阵脚明显乱了,士兵们像没头的苍蝇似的到处窜,有的往后面跑,有的干脆蹲在地上不动了。
“好!”徐达拍着大腿笑,突然一阵风刮过,吹得他直咳嗽,咳完了才发现,指缝里全是血沫子。
“将军,您受伤了?”旗官慌忙要扶他,被他一把甩开。
“屁大点伤!”他往嘴里塞了块干饼,饼渣掉得满身都是,“让刘伯温把右翼的步兵调上来,咱们趁他们乱,给他们来个包饺子!”
刘伯温此刻正坐在一棵断树下,手里拿着个罗盘,嘴里念念有词。他的道袍被炮火烧了个洞,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里衣,却依旧慢悠悠的,像个没事人。
“刘先生,徐将军让调右翼步兵!”传令兵跑得满头大汗。
刘伯温把罗盘揣进袖袋,慢悠悠站起身:“急什么?等我算准了风向。”他抬头看了看天,又掐着手指头数了数,“东南风,正好助燃,让火铳营的弟兄们把火箭备上,等会儿顺风放,保管烧得他们哭爹喊娘。”
他跟着传令兵往前走,路过一个伤兵身边,那伤兵腿上中了一枪,正哼哼唧唧的,他弯腰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点药膏递过去:“抹上,管点用。”
伤兵愣愣地接过去,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喊:“刘先生,您真能掐会算啊?”
刘伯温回头笑了笑:“算不准输赢,还能算不准风向?快把药膏抹上,等会儿还得跟我杀出去呢。”
右翼的步兵们早憋坏了。李善长蹲在队伍最前面,手里拿着根木棍,在地上画着进攻的路线。他是个文官,没怎么上过战场,战袍上连个褶子都没有,此刻却一脸严肃,跟旁边的营官交代:“等会儿听我号令,咱们从侧翼绕过去,记住,脚步轻点,别让他们听见动静。”
营官咧嘴笑:“李大人,您这比咱们还紧张呢。”
李善长瞪了他一眼:“我是紧张你们这帮小子送死!徐将军说了,少一个人,我都得去给他赔罪。都机灵点,看见穿红衣服的(指西班牙士兵),先揍他们,听说他们的盔甲最厚,打起来费劲。”
正说着,远处传来三声炮响,是徐达约定的信号。李善长猛地站起来,把木棍一扔:“弟兄们,跟我上!”
他跑得还挺快,袍子都飘了起来,有个士兵想扶他,被他甩开:“别管我,往前冲!”
欧盟的士兵们还在乱糟糟地收拾东西,有的在抢救被打坏的帐篷,有的在往马背上装箱子,根本没料到明军会从侧翼杀出来。李善长的步兵们像从地里冒出来的似的,举着刀就冲进了敌阵。
有个葡萄牙商人打扮的人,正抱着个钱箱子想跑,被李善长一把抓住了后领。那人回头一看是个文官,还想挣扎,被李善长一脚踹在腿弯,“扑通”跪在地上。
“你是干什么的?”李善长用木棍指着他的鼻子。
那人哆哆嗦嗦地说:“我……我是商人,来……来做生意的。”
“做生意?”李善长冷笑,翻开他的箱子一看,里面全是金银珠宝,还有几叠票据,“带着这么多钱来战场做生意?当我是傻子?”他扭头喊,“把他捆起来,这小子八成是欧盟的军需官!”
战场中央,朱棣的骑兵和欧盟的长矛兵绞杀在了一起。长矛兵们排成密集的方阵,枪尖朝上,像一片钢铁森林,黑马冲到跟前,突然人立起来,朱棣借着这股劲,长枪横扫,把最前面的几个长矛兵扫倒了,方阵瞬间露出个缺口。
“冲进去!”他大喊着,黑马纵身一跃,竟从缺口里钻了进去。方阵里的士兵们慌了神,有的举矛刺向马,有的往旁边躲,朱棣的长枪左右翻飞,杀得他们哭爹喊娘。
突然,一支冷箭射了过来,擦着他的耳朵飞过,钉在后面的一个长矛兵胸口。朱棣回头一看,是个英国长弓手,正躲在树后面拉弓。他眼睛一瞪,突然从怀里掏出那支羽毛笔,反手就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扎在长弓手的眼睛上。
“敢暗箭伤人!”朱棣骂着,黑马已经冲到树前,他一把揪住长弓手的头发,硬生生把人从树后拽了出来,“爷爷让你知道,什么叫明人不做暗事!”
夕阳把战场染成了血红色。徐达站在土坡上,看着欧盟的阵地一点点往后缩,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旗官赶紧递过水壶,他喝了两口,又把水泼在脸上,冰凉的水让他清醒了些。
“让朱棣别追太狠!”他对着传令兵喊,“留着点力气,晚上还得防备他们偷袭!”
传令兵跑远了,他望着远处的炊烟——那是神机营在埋锅造饭,锅里炖着马肉,香味飘了过来,他突然觉得饿了,摸了摸怀里的干饼,却发现早就被血浸透了。
“他娘的,”徐达笑了笑,露出满嘴的黄牙,“等打完这仗,老子得请刘伯温喝顿好酒,就用他那宝贝罗盘当酒杯!”
风里传来一阵厮杀声,夹杂着佛郎机炮的轰鸣,还有朱棣那小子不知在喊些什么,大概又是在炫耀他那匹黑马。徐达把腰间的长刀拔出来,刀身在夕阳下闪着冷光,他对着刀面照了照,看见自己满脸的血污,像个恶鬼。
“好,”他低声说,像是在跟自己说话,“这才像打仗的样子。”
远处的欧盟阵地里,有个穿红袍的军官正举着望远镜看,那是西班牙的阿尔瓦公爵。他看着自己的士兵像潮水般往后退,突然把望远镜摔在地上,吼道:“废物!都是废物!给我顶住!”
可没人听他的。明军的火箭顺着风势飞了过来,落在帐篷上,瞬间燃起了大火,火借风势,烧得越来越旺,把半边天都染红了。有个荷兰炮手想把剩下的炮弹运走,刚推起炮车,就被朱棣的骑兵追上了,连人带车被撞进了火里。
李善长的步兵们已经绕到了欧盟阵地的后面,正举着刀往下砍那些逃跑的士兵。有个年轻的士兵砍得太急,刀卡在了敌人的盔甲里,他干脆把刀一扔,抱住敌人的腿就咬,咬得满嘴是血。
徐达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眼睛有点酸。他想起出发前,朱元璋在午门给他送行,老皇帝拍着他的肩膀说:“徐达啊,咱们打这仗,不是为了抢地盘,是为了让家里的百姓能睡个安稳觉。”
“放心吧,陛下。”他在心里说,“臣没给您丢人。”
暮色渐渐浓了,厮杀声慢慢小了下去,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还有伤兵们的呻吟。徐达让旗官吹号收兵,号声在荒原上回荡,带着点苍凉。
朱棣骑着黑马回来,马背上挂着好几个俘虏,他笑得一脸得意:“姐夫,你看我抓了谁?那个放冷箭的英国佬!”
徐达没理他,指着远处的火光:“让弟兄们警戒,今晚轮流守夜,别让他们摸过来偷营。”
刘伯温慢悠悠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他的罗盘:“徐将军,我算过了,今晚有雨,正好能浇浇这火。”
徐达抬头看了看天,乌云确实越来越厚了。“好,”他说,“下雨好,能让弟兄们睡个干净觉。”
李善长也回来了,袍子上沾了不少泥,却抱着那个钱箱子,笑得合不拢嘴:“将军,您看我缴获了什么?这箱子金银,够咱们神机营换三门新炮了!”
徐达看着他们,突然笑了。远处的火还在烧,雨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打在盔甲上,发出“嗒嗒”的声音。雨水混着血水,顺着战壕往下流,像条小小的河。
“好,”他又说,这次声音大了点,“明天,咱们接着打。”
朱棣的黑马在旁边打了个响鼻,像是在应和他的话。雨越下越大,把火浇得滋滋响,也把天上的橘黄色日头彻底浇灭了,只剩下无边的夜色,笼罩着这片刚刚经历过厮杀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