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斯本港口的晨雾还没散尽,三艘挂着葡萄牙王室旗帜的帆船就已经抛锚。甲板上,黑奴们像沙丁鱼一样被塞进铁笼,铁链在潮湿的空气中锈出红痕,每挪动一步都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声。葡萄牙商人迪亚哥站在跳板上,用银质烟管敲着栏杆,看着记账先生清点人数:“三百四十五个,比上次多了十五个。安哥拉的部落首领说,明军在土耳其打了胜仗,欧洲的棉布价格涨了三成,这些‘货物’能卖个好价钱。”
记账先生舔了舔笔尖,羊皮纸上的字迹被海风洇得发蓝:“迪亚哥先生,您看那边。”他指向远处的码头,一群穿着粗布工装的工人正在卸载明朝的瓷器,箱子上的封条印着“大明工部”的朱红印章,“听说这些瓷器在阿姆斯特丹能换十名黑奴,咱们费尽心机从非洲运人回来,倒不如直接跟明朝做生意划算。”
迪亚哥吐出个烟圈,烟圈在雾中散成碎片:“蠢货,你懂什么?黑奴能在美洲的种植园里摘棉花、挖金矿,瓷器能吗?”他突然提高声音,对着铁笼里一个试图抬头的黑奴踹了一脚,“低下头!别用你那双脏眼睛看我!”黑奴闷哼一声,额头磕在铁栏杆上,渗出血珠,混着汗水滴在甲板上。
码头上的喧哗引来了市政官。他骑着匹阿拉伯马,丝绸斗篷上绣着葡萄牙盾徽,在雾中像团移动的火焰。“迪亚哥,这批货什么时候装船?”他的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马鞭指着远处的造船厂,“英国的船队昨天就出发了,他们说要去非洲西海岸抢地盘,再晚一步,安哥拉的黄金就被他们挖光了。”
“明天一早就走。”迪亚哥从怀里掏出个锦盒,里面装着枚明朝的玉佩,翠绿的玉质里像裹着团云雾,“市政官大人,这是从明军战俘身上搜来的,据说能安神。您最近不是总失眠吗?”
市政官接过玉佩,对着光看了看,突然笑了:“还是你懂事。告诉船长,过几天有艘荷兰船会跟着你们,他们带了新造的火枪,能帮你们对付那些不听话的部落。”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教皇派来的使者昨天到了,说贩卖黑奴违背教义,让咱们收敛点。你们在路上动静小些,别被那些神父抓住把柄。”
迪亚哥嗤笑一声:“神父?他们的修道院用黑奴耕地的时候,怎么不说违背教义?等这批货出手,我捐十个金币给教堂,保证他们闭着眼睛装看不见。”
雾渐渐散了,阳光刺破云层,照在黑奴们黧黑的皮肤上。有个年轻的黑奴突然对着远方的海面呐喊,语言生硬却充满力量。迪亚哥听不懂,但猜得出是在咒骂。他从腰间拔出弯刀,刀光在阳光下闪了闪:“再敢叫,就割了你的舌头!”
就在这时,码头尽头传来一阵骚动。一群荷兰商人围着个穿明式长袍的中国人争吵,那中国人手里举着卷棉布,布料的纹路细密得像蛛网。“这是江南的机织布,”他的葡萄牙语带着口音,却字字清晰,“比你们用黑奴纺的棉布结实三倍,价格还便宜两成。你们与其花钱买人,不如买我的布。”
荷兰商人脸色铁青,为首的瘦高个突然伸手去抢棉布:“异教徒的东西,也敢在里斯本叫卖!”中国人灵活地躲开,棉布在风中展开,上面印着淡雅的山水图案,惊得周围的人都发出赞叹。
“我是大明驻葡萄牙的商队首领周显。”中国人收起棉布,对着围观者拱手,“我们的船队还带来了丝绸、茶叶、瓷器,就在那边的仓库。凡是今天购买的,一律八折。”
人群立刻涌了过去,把荷兰商人挤得东倒西歪。迪亚哥看着这一幕,烟管捏得咯吱响:“这些明国人,简直是来砸咱们的饭碗的!”
市政官却眯起了眼睛,手指摩挲着那枚玉佩:“未必。你看他们的棉布,确实比咱们的好。或许……可以跟他们谈谈合作。让他们提供布料,咱们提供棉花,利润五五分账。”
“合作?”迪亚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们会愿意跟贩卖黑奴的人合作?”
“商人只认利润,不认良心。”市政官调转马头,斗篷扫过沾满露水的草叶,“去告诉周显,晚上我在市政厅设宴,想跟他聊聊‘合作’的事。对了,把你那枚玉佩借我用用,中国人不是讲究礼尚往来吗?”
当天下午,安哥拉的丛林里,部落首领卡隆正对着篝火发呆。火上烤着的野猪肉滋滋冒油,他却没胃口。三天前,葡萄牙人抢走了他的女儿,只留下一箱劣质的火枪——大部分都是哑弹。“首领,”年轻的勇士莫洛单膝跪地,手里捧着块弹片,“这是从明军的炮弹上捡的,比葡萄牙人的火枪结实多了。咱们要不要派人去土耳其,向明军求援?”
卡隆摇摇头,指节敲着地面的沙砾:“明军太远了,等他们来,咱们的人早就被卖光了。”他突然站起身,篝火的影子在他脸上跳动,“但我听说,明朝的商人在里斯本很受欢迎。莫洛,你带几个弟兄,混进葡萄牙人的船队,去欧洲看看。如果那些明国人真的像传说中那么强大,就想办法跟他们联系。告诉他们,只要能帮咱们赶走葡萄牙人,安哥拉的黄金和象牙,随便他们拿。”
莫洛握紧了腰间的长矛:“首领放心,我就是死,也要把消息带到!”
夜色降临时,里斯本的市政厅里正觥筹交错。周显端着酒杯,看着市政官用那枚玉佩斟酒,玉佩上的血丝在酒液里晕开,像朵绽放的毒花。“周先生,”市政官放下酒杯,丝绸斗篷上的金线在烛火下闪烁,“我知道你们大明禁止贩卖人口,但美洲的种植园不能没有劳动力。不如这样,你们提供棉布,我们提供棉花,至于劳动力……咱们就当没看见,如何?”
周显笑了笑,笑容却没到眼底:“市政官大人,您知道我们大明的皇帝怎么说吗?他说,土地里长出来的是粮食,不是罪恶;人手里创造的是财富,不是锁链。”他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们的棉布愿意卖给任何国家,但前提是,购买者必须答应我们一个条件——停止贩卖黑奴。”
市政官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周先生是来做生意的,还是来教训人的?”
“我是来告诉你一个事实。”周显站起身,明式长袍的下摆扫过地毯上的波斯图案,“明军在土耳其能打败欧盟联军,靠的不是武器,是民心。你们把人当货物,迟早会被这些‘货物’推翻。到时候,别说棉花,连你们的港口都会变成废墟。”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里斯本港口的灯火在夜色中铺成一片星海。“我们的船队明天一早就走。”周显的声音被海风送进来,带着点凉意,“如果你们想通了,派人去南京找我。但记住,大明的贸易只做给尊重人的国家。”
市政官看着周显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突然将酒杯摔在地上。碎玻璃溅起的火星落在地毯上,烧出个小黑点,像块丑陋的伤疤。“一群伪君子!”他低吼道,“没有黑奴,他们的丝绸卖给谁?他们的瓷器摆给谁看?”
迪亚哥捡起地上的碎玻璃,突然道:“大人,或许我们可以换个法子。”他凑近市政官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听说英国的船队在非洲抓到了些懂汉语的传教士,咱们可以让他们冒充明军,骗那些部落首领交出人来……”
市政官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两簇鬼火:“这个主意好!快去办,办好了,我保你当里斯本的商会会长!”
与此同时,大西洋的另一端,美洲的种植园里,黑奴们正在月光下摘棉花。监工的皮鞭不时落下,惨叫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有个老黑奴突然指着东方的天空,那里有颗星星格外明亮。“那是明国的方向,”他用生硬的葡萄牙语说,“我儿子说,那里的人不用铁链锁着干活。”
旁边的年轻黑奴停下手里的活,望着那颗星星,眼里闪着光:“等摘够了棉花,咱们能去那里吗?”
老黑奴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也许吧。但在那之前,咱们得先活着。”
月光洒在棉花地里,雪白的棉絮像落了一地的星星,却掩盖不住泥土里的血和泪。远处的港口,葡萄牙的帆船正在装货,甲板上的铁笼里,莫洛和几个非洲勇士正低着头,等待着前往欧洲的航程。他们不知道前路有多少危险,只知道肩上扛着整个部落的希望——就像那颗东方的星星,再微弱,也能照亮黑夜。
而在南京的皇宫里,朱元璋正看着周显送来的密信。信里详细描述了里斯本的黑奴贸易,字迹被泪水洇得有些模糊。他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突然对李善长说:“传朕的旨意,让沿海各省严查商船,凡是发现载有黑奴的,一律扣下,人交给当地官府安置,船和货物没收充公。另外,让刘伯温拟道诏书,昭告天下:大明境内,永不许有奴隶存在,违者,凌迟处死!”
李善长愣了一下:“陛下,这样会不会得罪欧洲各国,影响通商?”
“通商可以,但不能用良心换。”朱元璋望着窗外的星空,声音斩钉截铁,“朕要让天下人都知道,大明不仅有坚船利炮,还有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那就是对人的尊重。”
夜风穿过宫殿的飞檐,带着江南的水汽,仿佛能吹散远方的罪恶。但朱元璋知道,只要欧洲的种植园还需要棉花,非洲的丛林里就还会有枪声。这场与罪恶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