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宋岛的马尼拉湾外,夜色像一块浸透了墨汁的破布,沉沉压在海面上。王昱站在吕宋卫的了望塔上,手里攥着半块啃剩的玉米饼,眼皮不住地打架。三天前接到南京的通报,说朱亮祖在台湾称帝,他还嗤之以鼻——一个叛将而已,难道还真敢打吕宋的主意?可刚才巡逻的哨兵来报,说西北方向的海面上有船影,数量不少,怕是来者不善。
“将军,要不还是再派艘快船去南洋都司报信吧?”副将周通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声音里带着颤音。吕宋卫的战船刚在半月前的台风里撞坏了三艘,现在能出海的只有五艘,兵力更是捉襟见肘,满打满算不过两千人。
王昱把玉米饼子扔给了望塔下的军犬,啐了口:“报什么信?南洋都司的战船被荷兰人拖在香料群岛,哪有空来管咱们?再说,朱亮祖刚称帝,根基未稳,顶多是派几艘船来骚扰,难不成还真敢攻城?”话虽如此,他还是扯过号角,对着夜空吹了三声——那是加强戒备的信号。
海面上,李谦正站在“顺天号”的船首,手里把玩着一把从西班牙商人那里抢来的弯刀。月光偶尔从云缝里钻出来,照亮他甲胄上的“明顺”二字,在浪涛里忽明忽暗。“还有多久到马尼拉港?”他头也不回地问身后的向导,那是个被朱亮祖用十袋盐收买的吕宋土着,对港口的暗礁了如指掌。
“回将军,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到北港。”向导的汉话带着浓重的土腔,“那里的守军最松懈,码头的火把每晚亥时三刻就会熄灭。”
李谦冷笑一声,拔刀指向南方:“传下去,船队放慢速度,绕开明礁区。等靠近码头,先用火箭烧他们的战船,再派三百人登岸,把粮仓给老子烧了!记住,动静越大越好,让王昱知道,咱们‘明顺’的兵,不是好惹的!”
身后的士兵齐声应和,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股狠劲。这些人里,有一半是朱亮祖从台湾土着里招来的勇士,拿人当靶子练过刀;另一半是被朱元璋的监军使整治过的旧部,对南京早就积了一肚子火,此刻正想借着朱军的旗号,在吕宋捞一把。
了望塔上的王昱打了个哈欠,正想让周通替他盯会儿,忽然看见西北方的海面上闪过几点红光,像鬼火似的在浪里飘。“那是什么?”他揉了揉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嗖嗖”的破空声——数十支火箭拖着尾焰,像一群火鸟,直直扎向停泊在北港的明军战船!
“不好!是朱军!”王昱的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扯着嗓子大喊,“快!传火铳营!浇水!把火浇灭!”
可已经晚了。明军的战船刚修补好,船板上还涂着桐油,火箭一沾就着,眨眼间就燃起熊熊大火。船上的士兵从睡梦中惊醒,赤着脚在甲板上乱窜,有的往海里跳,有的拼命往船外舀水,却怎么也挡不住火势蔓延。
“将军,北港失守了!”周通连滚带爬地冲上了望塔,甲胄都跑丢了一半,“朱军登岸了,正在烧粮仓!”
王昱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北港的粮仓方向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夜空,还能隐约听见朱军的呐喊声和土着的呼哨声。他猛地一拳砸在了望塔的木柱上,指节渗出血来:“这群废物!三百人的守卫,连半个时辰都没撑住!”
“将军,撤吧!”周通哭丧着脸,“朱军至少来了五千人,咱们根本挡不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撤?往哪撤?”王昱瞪着他,“吕宋就这么大,往内陆撤,等着被土着和朱军两面夹击吗?”他忽然想起什么,一把抓过周通的胳膊,“快!让剩下的两艘战船去堵南港的水道,千万别让他们烧了咱们的火药库!”
南港的火药库藏在一处山坳里,是吕宋卫的命脉,里面不仅有二十桶火药,还有刚从南京运来的五十支新造的火铳。周通领命刚要跑,又被王昱叫住:“告诉火铳营的弟兄,守住火药库,守到天亮,南洋都司的援军就到了!”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却只能这么说——此刻,士气比什么都重要。
海面上的朱军还在源源不断地登岸,李谦踩着滚烫的跳板跳上码头,一脚踹翻一个跪地求饶的明军小兵。“粮仓烧了吗?”他问身边的旗手。
“回将军,烧透了!”旗手指着一片火海,“里面的大米和盐巴,全成灰了!”
“好!”李谦挥刀砍下一根燃烧的船桅,“再去烧他们的军械库!记住,别硬拼,天亮前撤回船上!”他心里清楚,朱亮祖派他来吕宋,不是要占领这里,而是要搅乱朱元璋的部署,让南京知道,“明顺”有能力在南洋折腾。
山坳里的火药库外,火铳营的百户赵勇正指挥弟兄们用石头堵门。三十多个士兵背靠着石壁,手里的火铳都上了膛,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弟兄们,听着!”赵勇的声音有些发紧,“这火药库要是被烧了,咱们都得去见阎王!等朱军靠近了再打,瞄准了打,别浪费铅弹!”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杀声,朱军的先锋已经到了山脚下。一个留着络腮胡的朱军小校举着火把,在山坳口大喊:“里面的明军听着,识相的就出来投降,朱皇帝说了,降者不杀,还赏银子!”
赵勇没应声,只是给身边的火铳手上了个眼色。那士兵会意,悄悄摸到一块巨石后,瞄准火把的方向,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闷响,火把应声落地,山坳口传来一阵骚动。
“妈的,给脸不要脸!”络腮胡小校的怒骂声响起,“给老子冲!烧了这破库,每人赏两斤盐!”
朱军像潮水似的涌进山坳,手里的刀和长矛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赵勇屏住呼吸,看着他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离石壁只有十步远时,才猛地喊了一声:“打!”
三十支火铳同时响起,铅弹像冰雹似的砸进朱军人群里,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朱军应声倒地,后面的人瞬间乱了阵脚。“退!快退!”络腮胡小校的声音都变了调,他没料到明军的火铳这么厉害。
赵勇趁机喊道:“弟兄们,上刺刀!跟他们拼了!”士兵们上好刺刀,跟着他冲出石壁,对着溃散的朱军一阵砍杀。山坳里顿时响起一片惨叫声,朱军的尸体很快堆成了小山。
可朱军的人实在太多了,倒下一批,又冲上来一批。赵勇的胳膊被长矛划了道口子,鲜血顺着袖子往下淌,却浑然不觉。他一脚踹翻一个朱军,刚要挥刀砍下去,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轰隆”一声——火药库的木门被撞开了!
“不好!”赵勇心里一沉,转身就往回冲,却被两个朱军死死抱住。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朱军士兵把火把扔进火药库,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剧烈的爆炸声震得山摇地动,火光冲天而起,把半个吕宋岛都照亮了。正在北港指挥烧船的李谦被气浪掀倒在地,爬起来时,耳朵里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他看着山坳的方向,那里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忽然咧嘴笑了——不管怎么说,火药库炸了,吕宋卫算是废了。
天亮时,朱军的船队已经驶离了马尼拉湾,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港口和还在冒烟的废墟。王昱站在南港的断壁残垣上,看着被烧毁的战船骨架和炸塌的山坳,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通在他身边清点损失,声音哽咽:“将军,三艘战船被烧,火药库全毁,粮仓没了,弟兄们……折损了七百多。”
远处的海面上,几只海鸟在盘旋,啄食着漂浮在水面上的尸体。王昱忽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南京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臣无能,守不住吕宋……”
南京的御书房里,朱元璋正看着廖永忠送来的塘报,上面写着吕宋遇袭的详情。他把塘报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王昱这个废物!两千人守不住一个港口,连火药库都让人炸了!”
站在一旁的顾时大气不敢出,他知道,陛下真正动怒的,不是吕宋的损失,而是朱亮祖的嚣张——刚称帝就敢袭扰大明的卫所,这是在打朱元璋的脸。
“传朕旨意!”朱元璋的声音像结了冰,“革去王昱的吕宋卫指挥使职务,贬为庶民,戍边三千里!让南洋都司的郑昆从香料群岛抽兵,务必在三日内赶到吕宋,把北港给朕夺回来!”
“臣遵旨!”顾时刚要走,又被朱元璋叫住。
“另外,给朱棣传信,让他在澳洲盯紧了,朱亮祖敢在吕宋动手,保不齐也会去澳洲捣乱。告诉朱棣,要是让朱军在澳洲占了一寸土地,他这个澳洲巡抚,也别当了!”
“臣记住了!”
顾时退下后,朱元璋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戳在吕宋岛的位置。他清楚,朱亮祖袭扰吕宋,不是为了抢粮食,而是想试探大明的反应,想搅乱南洋的局势。这就像一头刚长出獠牙的狼,先咬一口试试深浅,然后再决定要不要扑上来。
“朱亮祖啊朱亮祖……”朱元璋低声自语,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以为朕老了,就收拾不了你了?等着吧,朕会让你知道,背叛大明的下场。”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舆图上的“吕宋卫”三个字上,却怎么也暖不透那纸背的寒意。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南洋的海面上酝酿,而吕宋港的硝烟,不过是这场风暴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