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不久,村里的寒气还没完全冻僵土地。
“张翠花”远远的,瞥见村口有个熟悉的身影,正焦躁地来回踱步,正是王有才。他那身油腻破旧的袄子在暮色里像个灰暗的鬼影,似乎在积攒着某种勇气,目光频繁瞟向通往后山窝棚的那条隐秘小径的方向。
时机来了。
李凌波(张翠花)心中一定,掐着点走了过去,距离王有才还有五六步远。“唉——”一点细微的叹息声是计划好的。他目光飞快而精准地掠过王有才焦虑的侧脸,接着不动声色地向侧面那片靠近沟坎、几丛野蕨长得格外茂密的阴影地带稍微抬了下下巴——一个小小的、只有当事人能瞬间会意的暗示。眼神里传递的信息足够紧张和“关切”,又不至于引起远远近可能存在的闲人的额外注意。阿狗家离这不远,院子里似乎还有剁猪食的声音——在赌场开启前的时间里快速谈清是当前关键!
做完这微小提示,李凌波不再看他。没丝毫停留直接朝着那片深绿的蕨草阴影走。动作尽量维持“顺手砍点回去喂鸡鸭但走过了顺便躲冷风中整理篮子脚边苔滑就多停会再绕过去”那种常见的山里归人的步履节奏。
王有才在他抬眼光扫瞬间立刻低头抓抠着自己的手指骨结弄出来一点响掩饰住了微惊。等再看时田阿苟媳妇——张翠花果然很轻很合理地避开人多的道侧进了蕨草丛深处靠近高坎旁那能临时蹲靠着理冬笋篮的凹陷阴影处去了。
那附近本来没什么人——王有才也快步往林子边绕绕。片刻佯装刚系过草绳扯得费了点力从斜路靠近……蕨草带叶子在簌然细动挡了些轮廓。
他几步赶在近凹角处也站到了高坎根背阴处。
“有才哥!”等靠近身边二尺处李凌波动用了张翠花那种急促又不算很大声音的急促语气压低声音切入,“快!”
“嗯?做……做什么?”王有才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也顺着压低嗓子眼睛紧张四周乱飘,“翠妹子……是躲……” 但他没忘记这地点选的很有技术性远离村子热闹角靠山沟坎旁离村中的路最近也被蕨子叶遮挡了小半——就算真万一隔着二十丈看到也搞不清两个人影在阴影角落能有多亲近说话。
李凌波动作一点不慢不再多说废话,手飞快地伸进了怀里内侧缝着夹口袋处的衣服位置摸索了一阵捏出一个微沉的东西。手腕灵巧向王处位置稍稍扬起到位又不直接碰他就松开落进王伸着出来接手的略高几寸却也能兜住的地方——
是一个旧破布裹了好几裹紧紧扎住的扁包。
王有才下意识先摸住了东西压在自己肚腹前的袍沿子深处盖在草帽内暗侧后——眼神里除了慌张还立刻流露出浓疑不信任夹杂本能的贪婪来猛抬头看着他:“干嘛?这——”
十张一百块整得很紧——李凌包成这尺寸让手感不扎人但又立刻被这分量证实。他盯住王那张蜡黄带着酒斑浮凸起来又干瘪的面盘小声地说声音压低到近呼吸都能听到却清晰传递每句话——“这是压箱钱我偷留的阿狗家两万全给了娘家……这点是我防身应急给你!”刻意在紧急表达上让话语混乱:“你母——病?先取药!你别!去进坑!”
又立刻截话提醒道别打岔浪费时间:“走!你先——别进那了!!听我的!”
声音坚决紧张带了点村里普通人的劝世说理与警告意味但足够引起最重视那种强调的语气。手里同时指头用力一点指着前方路示意王可以往绕另外边去别处但必须——立刻走!不往那边聚赌徒方向靠近的明确信号。
手收回篮子边快速起身转身要走!表演完美收场把“无意碰上多讲两句情切相告的邻居村妇角色”收尾利落得一点都再自然不过——
然而李凌还没等他迈两步……
王有才被这么一大包意料之外东西击中了。
他不是傻子。这种分量——翠花不可能有?不,可能私拿些。然而真的?
而——那一句叠一句强调“看病抓药用!不要去沾那个局!”急切恳切话语压低声线带来的急迫穿透情绪击中了他脑中唯一的弦!王有才颤抖解着手捏开小布头一角——崭新的红色崭露,边缘印着防伪花纹和国徽头像让他倒抽口寒气后急忙收口袋揣好,脸上爆发出短暂的感激几乎想鞠一把随即猛然而生一股比绝望更深厚的急迫感……
当眼前张翠花身影闪进蕨草林后另一侧路往回走向人家聚点位置方向离开时。
他对着那一千块钱。眼睛血红!
“钱不够还本!必须翻本!也许我今天的赌运来了!只要一把!就那把运气开够!能翻身……就能还清赌债!”
心性被命运撕裂过后的畸形倔强再一次占据恐惧压下来的侥幸——再赌一把赢多些再退出就可以还清赌债了……?!
攥着偷藏贴怀带热的钱包再次把一切顾虑抛到脑子后面了。他几乎在几口气中就已经拿定注意脚步比翠花劝他方向截然扭转回头就向相反那侧通往死亡赌窝的,赌徒集结点快步走去——
眼神狂喜混杂最后一点焦虑——全化作了投向魔鬼怀抱奔向山棚内那抹摇曳诱魂惨光的果决神情……
此刻张翠花赌“大小点”轮到又一圈庄杀多注,猛回头时发现了熟悉狼狈刚挤进来眼睛浮肿四处环视找人凑堆挤进位置的王有才已到场……
那双眼血红像野兔瞪着眼盯着转得正疯溜转不停大腕中滴溜溜的小塑料珠子……手不由自主插兜死捏袋口又抽出颤抖拿出赌码——“又押到大上——大大——”
”开,三一三,小”……王有才输得只剩五百了。
这时,旁边伸来的手指用力一把按住想掏钱的手臂——王有才抬头张翠花的眼眸近前:“别再——推钱全部下去了!五百再没就死了!他娘的病等着用药啊!……”那意思再下掉这一把很可能今晚仅剩治病押钱完全丢光就都没救!
王有才望向李凌波(张翠花)的眼神闪了一下挣扎。最终猛跳步后转身拔腿离开赌堆方向前脚往门口挤步走人了……
然而他那眼神——带着感动?真情?不甘?愧疚?……还只是眼神从赤膊爆睁变为了深邃——诡异混黑?!脚步带点踉跄——急奔却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