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易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坐在了开阳峰后山那处名为“自省崖”的陡峭边缘。脚下是翻涌的云海，深不见底，凛冽的山风卷起她的发丝和衣袂，带着刺骨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冰寒与混乱。
她就在这里坐着，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玉雕。脑海中反复回荡着姜衿雯尖锐的指控、宗主沉重的默认、以及那句如同诅咒般的“替天下人去死”。
原来，她拼命修炼，她努力融入，她以为抓住的每一份温暖和机遇，都可能指向一个早已为她设定好的、残酷的终点。所谓的“命定之人”，不是荣耀，而是枷锁，是祭坛上的铭文。
她该恨谁？恨隐瞒真相的宗门？恨将她推向此地的命运？还是恨这该死的、需要牺牲才能延缓的“应天大劫”？
思绪如同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孤独，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以及那悬在头顶、不知何时会落下的铡刀。
时间失去了意义，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坐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熟悉而带着刻意轻松的声音。
“哟！我们容大小姐这是怎么了？跑这儿来装深沉，思考人生呢？”
是东方启。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也响起，带着炎煋特有的、努力想活跃气氛却略显生硬的语调：“就是，这崖边风大，也不怕吹傻了。我们找了你半天了。”
容易慧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她没有回头，只是望着云海的目光微微动了动。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是了，这里是他们“吉祥三宝”以前偶尔会跑来偷懒、说些悄悄话的地方之一。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喉咙间的哽咽和眼底的酸涩，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甚至带上了点惯常的、没好气的腔调：
“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
脚步声靠近，东方启和炎煋一左一右在她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没有靠得太近，却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我们怎么会不知道你呢？”东方启学着她说过的话，试图逗她笑，但语气里却掩不住担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就听说你跟宗主他们谈完话，然后就像阵风似的冲了出来，喊都喊不住。问落落，她也只是摇头。”
炎煋也皱着眉，耿直地说：“是不是那人鱼公主又说了什么混账话？你别往心里去，她现在是阶下囚，说的话都是为了活命胡诌的。”
容易慧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胡诌的吗？如果是胡诌，为何宗主不否认？为何长老们是那般反应？
可她不能说。宗主那句“严禁外传”犹在耳边，而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对这两个将她视为挚友、可以托付后背的伙伴，说出那个令人绝望的“真相”。难道要告诉他们，他们拼命保护、并肩作战的同伴，最终可能只是一个被养来牺牲的“祭品”吗？
她不能。她无法承受他们可能会露出的怜悯、震惊，或是……其他更复杂的情绪。她宁愿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宁愿这一切的沉重，都由她自己来背负。
于是，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翻腾的云海，声音带着刻意装出来的愤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事……就是觉得，那人鱼公主……太可恨了……满嘴胡言乱语，气得我肝疼……”
她顿了顿，像是为了增加说服力，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带着浓浓的疲惫：
“就是……心里有点乱，想一个人静静。”
东方启和炎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和不信。他们太了解容易慧了，她虽然有时会跳脱、会吐槽，但骨子里极其坚韧乐观，绝不是会因为一个阶下囚的几句话就崩溃跑掉、独自在此吹冷风的人。
宗主他们，一定说了什么。而那内容，是容易慧无法、或者不愿对他们言说的。
但看着她那明显在强撑的、单薄的背影，感受到她语气中那不愿多谈的回避，两人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
东方启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地拍了拍身边的石头：“行吧，那你静静。我们就在这儿陪着你，不说话总行了吧？”
炎煋也点了点头，默默地坐在另一边。
山风依旧凛冽，云海依旧翻涌。自省崖边，三人并肩而坐，却各怀心事。容易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与无法言说的秘密中，而东方启和炎煋，则守护着这份沉默，心中充满了对同伴的担忧，以及对那被隐藏起来的真相的不安。
夕阳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嶙峋的岩石上，仿佛也带上了一丝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