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微明,凌惊鸿便已起身更衣,将短刀仔细系于腰间。她立于镜前,最后一次整理着朝服,目光中露出沉静而坚定。
云珠端着托盘等候在殿外,低头看着碗中的汤药,指尖微微发颤。昨夜小姐的话仍在耳畔回响:“今日上朝,我要让柳如眉自己露出真面目。”
凌惊鸿推门而出,深吸了一口气后,向云珠轻轻点了头。托盘交给了门口的小太监,她独自迈步朝大殿走去。云珠默默地退至廊柱之后。
早朝的钟声三声响后,文武百官依序列班。凌惊鸿立于女官之首,身着青紫朝服,腰悬短刀,宽袖垂落,恰好掩住掌心的旧伤。
萧彻端坐在龙椅上,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终停驻在她的脸上。他并未语,只极轻地点了下头。
礼部尚书出列,声音沙哑:“陛下,昨夜宗庙铜鼎忽起震动,香炉倾覆,灰烬之中浮现四个字——‘冤魂不散’。此象不吉,恐与二十年前那场祭典有关。”
殿内顿时响起一阵低语。
“又是那件事?”
“听说死了九个女子,至今无人知晓真相。”
凌惊鸿岿然不动,神色如常。
尚书继续道:“尚仪局多年祭祀器物账目混乱,贵妃所用供品亦有违制之处。臣请彻查此案,请掌事女官柳如眉当面对质。”
大殿骤然寂静无声。
柳如眉本未入朝,司礼监亦未传召。按例无旨可称病不至,众人以为此事将不了了之。谁知北狄使者巴图鲁忽然开口:“我北狄近日亦生异象。三日前,祭坛石碑自行裂开,显出一行古字——‘血债未偿’。”他顿了顿,“听闻当年一批宝物流入南朝,其中一件,正是刻有饕餮纹的玉镯。”
满殿一片哗然。
凌惊鸿抬眼望向萧彻。
萧彻眉头微蹙,片刻后挥了挥手。
内侍领命而去。
半个时辰后,柳如眉步入大殿。她身穿深红色的宫装,发髻齐整,面容平静,不见丝毫慌乱。行至殿中,跪地叩首。
“臣妾奉召而来,请陛下示下缘由。”
凌惊鸿上前一步。
凌惊鸿并未看她,而是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高举过顶。
“陛下,此乃自冷宫密室所得青铜鼎碎片上的文字拓印。其上面的符号,乃北狄早已失传的祭天符文。”
随即展开一卷账册:“这是尚仪局长达十年的祭祀用品记录。其中三十七件标注‘焚毁’,却无火印存档。这些编号对应的,正是当年皇后寿宴所用礼器。”
她终于转向柳如眉,目光如刃。
“你母亲曾任尚仪局主事,执掌着宗庙祭祀。她在二十年前三月十七夜猝然离世,对外称心疾而亡。可那一晚,她本当主持春祭,为何会出现在冷宫的后山?”
柳如眉的手指几乎不可察觉地一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凌惊鸿声音不高,却令满殿鸦雀无声。
她取出第三件物事——一张泛黄纸页。
纸上赫然列出九个名字。
“这是当年参与换命血祭的九个人名单。三人已死,五人失踪,仅余两人尚在人间。”她直视柳如眉,“一个是你的母亲,另一个,就是你。”
人群一下骚动四起。
柳如眉猛然抬头:“你胡言乱语什么呀!什么血祭?什么换命?我一概不知道!”
凌惊鸿冷笑一声:“那你能否解释,为何昨夜你携一只黑檀木盒前往西苑?禁军亲眼所见,你将其置于亭中石桌上,并试图开启底部暗格?”
柳如眉面色骤变。
“你不肯说,那我来说。”凌惊鸿拍手示意。
两名禁军随即抬箱而入,打开后正是那只黑盒。
她伸手取出一块玉片。
“此玉原属你的母亲,本是一只完整玉镯,却碎为七片。我们已寻得六块,最后一块,藏于你昨夜开启的夹层之中。”
她将玉片贴上一幅画卷的残缺处。
严丝合缝。
“这幅图,是我梦中所见。”她说,“九名女子围立在青铜柱旁,手持饕餮纹利刃。空中飘扬一面旗帜,上书四个字——‘以命续命’。”
她环视众人一眼:“你们当真这是巧合吗?为何偏偏是她们九个人?为何宫中每有灾异,必提那年旧事?因为真相从未消失,只是被层层掩盖——有些人,害怕它重见天日。”
柳如眉摇晃着站起身,强作镇定:“全是捏造!拿出证据来!”
凌惊鸿转向巴图鲁:“北狄使者大人,您方才提及此玉镯乃贵国祭器。可否告知众人,谁才有资格佩戴?”
巴图鲁缓步而出,凝视着玉片,神情肃穆:“此物名为‘承愿珏’,唯有主持两国秘仪之人方可佩戴,且须血亲传承。非直系后代触碰,玉即碎裂。”
他顿了顿,又道:“另有一事——唯有当年逃走之人的女儿,才知晓如何修复此玉。”
全场死一般静寂。
柳如眉唇色尽失。
“不可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凌惊鸿向前一步:“因为你昨夜之举已露出破绽。你取玉片,并非为毁,而是为了修复。你在等一个时机——等星辰归位,重启通幽台。”
“放肆!”柳如眉厉声尖叫,“我没有!这些都是你凭空构陷!你有何资格审我?不过是个仰仗君恩攀上高位的小婢罢了!”
凌惊鸿止步。
她望着柳如眉,眼神平静如水。
“我出身确实低微。但我记得那些声音。我记得烈焰中的哭喊。我记得被人推出门时,背后传来刀锋刺入血肉的声响。”
她指向柳如眉胸口:“你佩戴的银锁,是你母亲所留。锁背刻有一行小字——‘癸未三月十七,代主受劫’。”
柳如眉猛地捂住胸口。
“你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那一夜,我也在场。”凌惊鸿缓缓的道,“在我被人抱走前的最后一瞬,我看见的是你母亲站在铜鼎旁,手中握着那只玉镯。”
她转身面向萧彻:“陛下,证据俱在。此人勾结外邦,私藏禁器,隐瞒重案长达二十余年。臣不敢求即刻定罪,唯请将其收押,交由刑部、大理寺与礼部共审。”
萧彻始终沉默无言。
此刻终于开口:“柳如眉,你还有何话要说?”
柳如眉跪伏于地,肩头微微颤抖。
她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狠意:“既然你说你知道那晚之事……那你告诉我,最后一个走入大殿的人是谁?若你真在那里,你该记得——那人穿的是龙袍。”
凌惊鸿伫立在原地。
她的手悄然握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