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惊鸿接过布包,指尖触到纸边焦灼的痕迹。她低头看向那幅画,画中女子穿着洗衣局丙字班的粗布衣裳,头低垂着,可那双眼睛却仿佛能看进人心的深处。
她没有说话,将画翻了过来。背面写着三个字:陈阿妹。
云珠站在她的身后,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她知道主子正在思量要紧事,不敢开口,只静静的等候命令。
“去查一下。”凌惊鸿终于开口,“近十年来,洗衣局丙字班有没有姓陈的老宫人?尤其是早逝的。”
云珠点头,转身欲走。
“等等。”凌惊鸿唤住她,“别去内务府档房,那里耳目太多。你去找尚衣局的老赵,他管过三年宫女换季衣物登记,记性好,认得不少旧人旧事。”
云珠答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偏阁里只剩下凌惊鸿一个人。她将画像轻轻放在桌上,从袖中取出一本薄册,翻开最后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列着贱籍名单,皆为魏渊亲笔签署。她的手指缓缓滑过那些名字,停在几处重复的记录上——“陈阿妹”出现了三次,每次都标注“已除籍”,却无下落,亦无死亡记载。
这不对劲。
她合上册子,闭眼片刻。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的一幕:先帝坐在暖阁饮酒,随口道:“丙字班那个丫头,眼神古怪,像能看见不该看的东西。这种人,留不得。”
那时她不懂,只当帝王多疑。如今才明白,那不是怀疑,是恐惧。
能看见魂的人,才能引魂。
门缝微动,云珠探头进来:“主子,我打听到了。真有位陈嬷嬷在丙字班待过,二十年前负责登记贱籍,后来突然病亡了,连葬礼都没办。有人说她撞了邪,也有人……说是被人灭了口。”
“她平日与谁往来密切?”
“保媒的是城南苏家的老管家。”云珠压低声音,“就是当年替苏婉柔操办婚事的那位。”
凌惊鸿睁开眼睛。
宫中传言,苏婉柔的母亲出身卑微,入宫为婢,后因乱宫之罪被贬冷宫,不久便死。可若她本名陈阿妹,那就不是普通宫女,而是七魂祭中的第一个替身——七魂之首。
难怪春祭之后,柳如眉能迅速掌权。她倚仗的不只是魏渊,更是北狄埋下的这颗棋子。
而这枚棋子的女儿,后来成了先帝最宠爱的妃嫔。
“把苏婉柔入宫前的宗卷副本拿来。”凌惊鸿说。
云珠略显迟疑:“可是……那卷子存于皇史宬,得明日才能取到。”
“不必取了。”凌惊鸿摇头,“我记得清楚。她入宫时有保媒人签字,笔迹特殊,收尾总带个钩。你去书房第三格抽屉,取我抄录的那一份。”
云珠领命而去,片刻返回。
凌惊鸿接过纸张,铺于案上,执炭笔写下“陈阿妹”三字,再与宗卷上的签名对照。两行字走势一致,转折之处分毫不差。
出自同一人之手。
她放下笔,手稳如常,心却沉了下去。
苏婉柔并非偶然入选的妃子,而是早有安排。母亲是第一替身,死后血脉未断,女儿继承通灵命格。北狄无需亲自动手,只需让这一脉延续,便可于关键时刻重启仪式。
而魏渊,不过是执行者之一。
门外传来脚步声,禁军副统领在阶下禀报:“四号库已加派双岗,巡逻人员也已更换为可信之人。依您的吩咐,对外宣称是在排查火灾隐患。”
“很好。”凌惊鸿点点头,“从今晚起,所有进出含元殿者,必须登记姓名、时间与事由。尤其是夜间出入的太监宫女,一个都不能遗漏。”
“遵命。”
人退下后,云珠低声问:“主子,要不要将画像呈给皇上?”
凌惊鸿沉默片刻,打开一只漆盒,将画像放入其中,盖上盒盖。
“送去萧彻的私库密格。”她说,“附一句话:丙字旧影,七魂之首,请勿启封,待令而动。”
云珠接过盒子,正要离开,又被叫住。
“记住,必须亲手交予他的贴身太监。不可经他人转交,也不准留字条。”
“明白。”
云珠离去后。
凌惊鸿坐回椅中,目光落在桌上的贱籍册上。她清楚,此刻每一步都需万分谨慎。魏渊虽已被软禁,却尚未倒台;李崇被捕,不过斩其一臂,真正的根脉仍在暗处潜伏。
更让她不安的,是巴图鲁昨夜所说的话。
他说,一旦承愿珏启动,七位替身的血脉便会相连。最后一魂归来,仪式便可重开。
那么赵砚呢?
他是第二替身,还是第三个?
若是第三个,说明还有更多人藏在宫中,或许就潜伏在她的身边。
她望向窗外。风渐渐刮了起来,灯笼摇曳,影子在地上来回晃动。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进来,脸色发白:“凌大人,天牢来报……李崇招了。”
凌惊鸿起身:“说了什么?”
“他说他知道‘净化之物’的下落,但只肯跟您一个人说。”
她未有动。
小太监继续道:“他还说,若您不去,明早就会收到一份礼物。”
“什么礼物?”
“他没说。但他只是笑了一下。”
凌惊鸿走到铜镜前,整了整衣领。镜中面容平静无波,唯有双眼亮得惊人。
她走出偏阁,朝天牢而去。夜风拂面,带着寒意。
云珠追上来:“主子,要不要带几个人?”
“不用。”她淡淡道,“我自己去。”
两人穿行于宫道,守卫见她皆避让于侧边。
天牢的铁门缓缓开启。
李崇坐在角落,双手锁于铁链之中,脸上竟还挂着一丝笑意。
“你来了。”他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凌惊鸿立于栅栏之外,沉默不语。
李崇抬起头:“你想知道‘净化之物’是什么吗?”
她不动。
“它是钥匙,也是锁。”李崇低声道,“没有它,仪式无法开启;有了它,所有人……都会醒来。”
凌惊鸿终于开口:“你把画像藏在鞋底,就是为了引我来?”
李崇不答,只是笑。
她凝视他的双眼,忽然察觉异样——他的瞳孔颜色不同,左浅右深,如同两种光混杂于其中。
这不是天生如此。
这是服药所致。
北狄惯用的迷魂散,会使人双目变色。
她转身便走。
“你不听答案?”李崇在她身后喊道,“你不想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第四魂?”
凌惊鸿脚步一顿。
“你以为陈阿妹死了?”李崇声音骤冷,“可有人亲眼看见,十五年前,她抱着一个女婴,走进城西那座废庙。”
狂风突然刮入,把墙上的灯吹熄灭。
黑暗中,只剩李崇的笑声在回荡。
凌惊鸿走出天牢,手悄然握紧袖中匕首。
云珠赶上来,声音微颤:“主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她未答。
远处钟楼传来三更鼓响。
她望着含元殿方向,那边灯火依旧明亮。
“回偏阁。”她说,“看好门户,无论谁来,都不准放进一个人。”
云珠点头。
二人加快了脚步。
刚转过回廊,凌惊鸿忽然止步。
前方地面有一片湿痕,看似积水,色泽却偏暗,在月光下泛着微红。
她蹲下身,伸手轻轻一触。
指尖沾上些许黏腻之物。
凑近一嗅。
不是水。
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