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袋里的铜镜仍在发烫,灼热紧贴胸口。凌惊鸿睁开眼时,天已大亮,屋内寂静无声,唯有她的呼吸在空气中轻轻回荡。
她坐起身,手刚触到床沿,一股寒意便从指尖窜上脊背,整条手臂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这冷,有点不对劲。
低头看向手背,青筋比昨日更加凸起,颜色也愈发深沉。七日断魂散的毒性正在体内蔓延。
昨夜对付傀儡耗力过甚,安神散虽能压住心悸,却挡不住毒素深入。她咬牙站起来,踉跄走到桌前倒水,杯口刚碰上唇,喉间一甜,立刻偏头,一口鲜血吐进袖中,殷红缓缓洇开。
外头传来了脚步声,轻而急促。
她迅速放下杯子,顺手抓起披风裹住身子,靠在椅中闭目假寐。不过几息,门被推开,一名灰衣内侍低头走入,手中捧着一只黑漆小盒。
“奉慕容大人之命,给您送解毒药来。”
声音干涩,仿佛喉咙被人扼住过。凌惊鸿未睁眼,只轻咳两声,气息微弱:“放……放桌上吧。”
那人略一停顿,仍将盒子置于案上,退后三步道:“此药一日一粒,连服三日,可清除余毒。慕容大人有言,只要凌小姐不再追查密室之事,此后便相安无事。”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盒子上,声音颤抖:“我……我只是想活命。密室的事,我不查了……求您转告大人,药我会吃,再不敢生事了。”
内侍抬眼打量着她,见其面色惨白、唇色发紫,确如将毙亡之人,微微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门一合上,她的神情骤然变得冷峻。
她起身落锁把门锁好,掀窗四处环顾,确认无人窥探后,才打开盒子。里面是三颗暗红色的药丸,表面泛着油光,毫无气味——越是如此,越显诡异。
她从枕头下取出一片薄银叶,那是前世藏于冷宫的验毒之物。用银叶刮取少许药粉,边缘瞬间变黑,裂出细纹。
有毒。
她又去墙角笼中抓出一只狸猫,掰开嘴滴入半粒药溶之水。片刻之后,狸猫剧烈的抽搐,四肢僵直倒地,双目圆瞪,口吐白沫。
这不是解药。
是牵魂引。
此毒不夺人命,却腐蚀人的神志,令人清醒地活着,意识却被一点一点抽走,最终沦为任人操控的空壳。服药者仍能行走言谈,所作所为却皆由他人主宰。
慕容斯要她活着,但不是以她自己。
她望着地上尚在抽搐的猫,眼神渐沉。这一招,比杀她更狠。若她真信此药,停手罢查,表面屈服,实则已成对方手掌中永不能反抗的棋子。
她冷笑一声,将盒子盖好,塞进一张字条:“药已服,事当止。”
随即召来暗卫,命其原样送还,一字不得多言。
做完这些后,她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肋骨处阵阵剧痛,似有异物在内啃噬着她。她清楚此刻绝不能倒下——云珠仍昏迷于太医院,线索尚未理清,萧彻那封信的深意也仍未参透。
她必须撑下去。
摸出仅剩的半瓶安神散,倒出一粒吞下。药效很快浮现,心跳稍稳,手脚却依旧冰凉。她蜷在椅中,盯着那片发黑的银叶,思绪飞转。
慕容斯以为她无路可走,便以“救命”为饵,逼她低头。但他不知,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布的凌惊鸿。
闭目回想密室墙上那句“第七人亲启”。空空的青铜盒、换命祭品、傀儡符文……所有线索正指向一个更大的局。而慕容斯,不过是魏渊手中的一把刀。
真正该对付的,是藏在幕后之人。
她睁眼提笔,写下三条命令:一、彻查御药房近日出入人员,尤其是重点配药名单;二、紧盯慕容斯府邸,有任何动静即刻上报;三、联络北狄密使,准备会面。
写毕,纸张焚毁,灰烬吹散。
此时门外通报:“顾公子求见。”
她眉头微蹙。这个时辰,顾昀舟来做什么?
“让他进来。”
门打开后,顾昀舟大步而入,手中拎着一包糕点。“听说你病了?特地从宫外带了桂花酥,云珠最爱吃的那种。”
她未接,只问:“你怎么进来的?”
“嘿,我可是你表哥,守门的敢拦?”他一笑,将点心搁在桌上,“不过你脸色确实难看,真中毒了?”
她看着他嬉笑的模样,忽而回忆起前世他临死的那一幕——为给她传信,被乱箭穿胸,弥留之际仍在嘶喊“快跑”。
她收回思绪,语气平静:“药我已经吃了。”
“啊?”顾昀舟一怔,“真的?谁给的?不会是慕容斯那边吧?”
“我说不查了,就不查了。”她垂眸,“如今我只想活命。”
顾昀舟凝视她良久,挠了挠头:“你……该不会真认输了吧?”
她不答话,抬手扶额,显得疲惫不堪。
他叹了口气,将点心往前推了推:“那你好好歇着,有事叫我。”说罢转身离去。
门一关,她起身至窗边,目送他走远,嘴角轻轻扬起一丝弧度。
顾昀舟看似莽撞,实则心思缜密。她方才那番话,他定然不信。而这,正是她所期望的。
越是让人觉得她已垮塌,便越不会防备她。
她回到桌前,翻开一本医书佯装阅读,实则在等。
等慕容斯收到“药已服”的消息后,下一步的动作。
半个时辰后,暗卫归来禀报:“药盒已送达,慕容斯亲手接过,开盒查验,看了片刻,笑了。”
笑了。
这说明他信了。
她攥紧袖中的银叶,指甲划过裂痕,发出细微的声响。
你以为我服下毒药,就成了你的傀儡?
她起身走向铜镜。镜中人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唯有一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
她低声呢喃:“我才是那个要掀桌子的人。”
外头更鼓响起,午时将近。
她执笔蘸墨,在纸上描摹傀儡身上的符文,与密室所见图样对照,终于发现一处异样——一道细线,悄然指向北斗第七星。
星宿劫。
这个名字蓦地跳入她的脑海。
她正欲深思,忽闻屋檐轻轻一响。抬头望去,一片落叶飘下来,叶柄缠线,挂着一块铁牌。
她取下,背面刻着一个“彻”字。
和昨夜一样。
这一次,她握紧铁牌,既未烧毁,也未藏匿。
而是提笔写下四个字:“我要见你。”
折好放入线囊,挂回屋檐。
做完这些后,她坐回灯下,闭目养神。
风从窗缝中钻入,拂动帐角。
她搁在桌边的手,指尖微微一颤。